老板呵呵笑。「丹彤牙尖嘴利真教人吃不消。」
可是只有彼此有錢賺,永遠還是最好的合伙人。
宣傳活動中有一項作家現場簽名。
「一連參個下午如何?」
丹彤勸說︰「一個下午,簽一小時已經足夠,長駐候教,有什麼矜貴,旗下逐個作家輪流演出嘛,你說對不對?」
「負責兩個下午吧,小姐,別討價還價了。」
丹彤本來不願意,可是不想把氣氛搞僵,出來找生活,有何原則可言,況且,替讀者簽名,算是酬賓運動,並不過分。
「總得送些什麼吧……」
丹彤挪揄地接上去︰「糖果乙包,糕點半打,兼照片一套四款。」
誰知出版社經理一本正經地說︰「不用了,送書簽已經很好。」
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
扁是簽名,也要做足準備工夫。
作家也是人,得打扮光潔︰頭發要修剪,皮膚須保養,屆時化個淡,衣著入時,但最好素優雅,切忌奇裝異服。
賣相很重要,如無把握,最好不要亮相。
丹彤感覺到若干壓力。
在場讀者人數太多,恐怕吃不消,人數少,沒面子,當然,多比少,她情願越多越好。
一分鐘簽一個名,一小時至多簽數十個,想必會超時。
常常有作者揚言一個下午簽參千個名字,那是沒有可能的,不是號召力不夠,而是時間上根本辦不到。
細心的丹彤特地修好指甲並且除下平時戴的零星指環,她沒有十只玉蔥似手指,不過讀者會欣賞這雙手曾經寫過數十本暢銷書。
一切準備就緒,出版社派車子來接。
司機老周笑說︰「听說已經有讀者在排隊輪候。」
真的?丹彤有參分欣喜。
「朱小姐,成績好,明年再來。」
明年?成績理想,明年,她會到威尼斯度假,之後,轉經倫敦小住……作家總得比常人更懂得享受生活才堪稱作家,是不是?
到了會場,果然已經有讀者在等。
丹彤與他們招呼過,便開始工作。
簽名比想像中進行得更慢,讀者多數要求題上款,並且喜歡問問題,有些且要求合照。
「《無言通告》一書女主角會有好結局嗎?」
「是否最喜歡藍色?」
「多寫點愛情長篇,千萬不要寫移民血淚史,我們吃不消。」
簽了參小時,人龍才漸漸消失。
丹彤有點累,工作人員斟一杯咖啡給她。
並且宣布︰「時間已到,明日請早。」
丹彤笑。「生活艱難。」
老板過來說︰「再抱怨當心雷公劈。」
這時有人說︰「朱小姐,勞駕簽名。」
丹彤轉過頭來,見是一個長得神清氣朗的年輕人,手捧一大疊朱丹彤的小說,起碼十來本。
他說︰「我老遠趕來,巧遇塞車,遲到,真對不起,朱小姐,請勿教我空手回去。」
丹彤笑答︰「怎麼會,拿來我簽。」
年輕人松口氣。「這些書都屬于我妻子,她是朱小姐的忠實讀者。」
「她叫什麼名字?」
「上款請寫給明珠。」
丹彤一一簽妥。
順口問︰「明珠自己為什麼不來?」
年輕人略覺躊躇,他終于答︰「她在醫院,否則的話,一定會來看。」
「啊,什麼病?」丹彤聳然動容。
年輕人苦笑。「朱小姐,不認識我們,可是作為的長期讀者,我們卻對十分熟稔,大家似老朋友一樣,不妨坦白告訴,明珠患血癌。」
丹彤十分震驚,她張大了嘴。
「多麼不幸。」
年輕人說︰「我叫王可為,朱小姐,今天真勞駕了,明珠看到大作上親筆簽名,一定會十分高興,再見。」
他匆匆離去。
丹彤看著他背影。
這真是一個動人的故事。
招待會結束,王小姐笑說︰「非常成功,丹彤,謝謝。」
老板說︰「這回一定火上烹油,書本更加暢銷。」
丹彤問︰「宣傳,不是出版社的事嗎,何勞我們親身出馬?」
「歐美作家,都樂意巡回演出。」
丹彤笑。「以美國來說,每一個州,人口都比我們這個都會眾多,巡回演出,銷書一百萬冊,所以不辭勞苦。」
「凡事有個開頭。」
丹彤說︰「華人講含蓄之道,到處打鑼吹噓,得不到尊重,宜適可而止。」
王小姐只是說︰「明天再來。」
第二天,丹彤換過一件珠灰色裙子,配圓頭半跟鞋,無論螢光綠或橙色多流行,都不是她那杯茶,她選一串塔形項作配搭。
王小姐見了她,喝聲采。「這才像個女作家。」
「女作家也有固定形象嗎?」
「讀者們心目中早有選擇︰一,不可太老,二,不可太丑,參,須有氣質,四,要有學養,五,作品要優秀……」
丹彤說︰「要求太苛了,早知做歌星,走音不妨,或是當導演,可賴編劇演員不力。」
讀者已經排了一條不長不短的隊伍.
丹彤耐心地簽名,有幾個讀者要求合照,丹彤也站起來離座奉陪,氣氛十分融洽。
有一位男讀者揚聲問︰「朱小姐有無親密男友?」
另一人代答︰「總之不會輪到你。」
大家一齊笑起來。
這種笑話無傷大雅,丹彤並不介意。
兩個小時人群散去,丹彤松口氣,呵,大功告成,明年再來。
明年朱丹彤還會受讀者歡迎嗎?
抑或,更加紅?
丹彤剛準備離去,忽然有人叫住她。
「朱小姐,請稍等。」
丹彤轉過頭去,她認得這個年輕人,他叫王可為,昨天來過。
她親切地問︰「好嗎?今天可以為你做什麼?」
「請在這些書上簽名。」
又捧來一大疊書。
「還有這張照片。」
丹彤一看,照片是在昨天簽名會上拍攝的,放得很大,約有十乘八大小。
丹彤一一替他做到。
那王可為送上一盒精致的巧克力。
丹彤說︰「我不收禮物。」
「這是明珠囑我送給的,不收,我無法向她交代。」
丹彤只得微笑。「謝謝你。」
「明珠氣色好了一點。」
「代我祝福她。」
王可為告辭而去。
編輯走過來。「誰?」
「一名忠實讀者的丈夫。」
「愛屋及烏。」
丹彤白她一眼。「我從來沒當自己是一只烏鴉。」
「曾經有一位女讀者打電話到出版社,訴苦說,她看朱丹彤的小說看通宵,不忍釋手,捱丈夫罵。」
丹彤故意說︰「這等丈夫要來何用,離婚算了。」
「好,朱丹彤教人離婚。」
「管你造什麼謠,我已百毒不侵。」
餅兩日,有人送花到丹彤家。
花上附著小小問候卡,署名是王可為與區明珠。
丹彤一直與讀者維持距離,不知這王可為自何處打听到她的住址。
她看到他是愛妻之人,把花插在瓶中。
丹彤撥電話給王小姐。「不可漏我的地址。」
「我們從來嚴守秘密。」
丹彤狐疑。「有讀者送花到我家來。」
王小姐笑。「呵,這已不是一般讀者,小心,這是神秘仰慕者。」
丹彤也笑。「求之不得呢!」
她仍忙她的,從早寫到晚,看讀者信、研究新合約、訂下明年出書計劃。
每隔一個星期,她都會收到王氏夫婦的花。
約一個多月後,一日自報館返家,才進電梯大堂,忽然有人招呼她。「朱小姐。」
丹彤一看,又是他。
雖覺唐突,也一直微笑。「好嗎?」
王可為神色有點淒惶。「我妻子,她──」低下了頭。
「坐下慢慢講。」
「可以到府上一談嗎?」
丹彤一直獨身,非常謹慎,從不請陌生人到家中坐,她輕輕說︰「讓我們到大廈會客室。」
她不管他是否贊同,便在前面帶路。
那王可為似乎有點失望,英俊的面孔仍然充滿憂傷。「明珠病情加重了。」
丹彤看著這個修飾整齊的年輕人,異常同情他,可是愛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