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姐,她是讀者,的書,她看得會背,‘千萬不要期待患難會見真情,也許屆時,你連他影子也見不到’,這是寫過的名句吧。」
名句?丹彤有點汗顏。
「還有,‘睜得開眼楮即還有希望’,她一直喃喃傳頌的文章。」
丹彤問︰「我可以做什麼?」
「可以來探望明珠嗎?」
丹彤沈吟一會兒。「她住在哪一間醫院哪一間病房?我有空可以探訪她。」
「我現在就可以開車送去。」
丹彤微笑。「我與人有約,走不開。」
王可為沒有罷休,他取出一台小小錄音機。「那麼,朱小姐,請向明珠說幾句話。」
他開啟了錄音機。
丹彤只得說︰「明珠,請運用的意志力,與病魔奮斗,醫生會幫,我則支持,待新書出版,送一本。」
王可為站起來。「謝謝,我這就去醫院。」
他隱隱有淚光。
丹彤教他感動了。
上一次被讀者感動是兩年前,一名聾啞人士用手語向丹彤表示她的小說今不幸的靜寂世界添了顏色與聲響。
丹彤為這個叫明珠的讀者嘆息。
餅兩日,正在家趕稿,大廈司閽撥電話上來。
「朱小姐,有一位訪客,是王可為先生,可以讓他上來嗎?」
丹彤猶疑。「我下樓來,你請他稍等。」
她套上便衣下樓去。
王可為在等她。
他略微憔悴,一看到丹彤便開啟小小錄音機。
丹彤听到一個沙啞微弱的聲音︰「朱小姐,太好了,願與我說話,我是明珠,
其中一名忠實讀者,多謝的鼓勵。」
丹彤聳然動容。
寫作人多數感情充沛,否則,如何在書中道盡悲歡離合。
一方面,王可為也已泣不成聲。
丹彤一發一言。
王可為站起來告辭。
丹彤叫住他。「醫生怎麼說?」
「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丹彤一顆心直沈下去,無言。
「再見,朱小姐。」
「保重。」
王可為雙目通紅地轉頭離去。
丹彤發覺他穿錯了襪子,一只灰,一只黑,真難為了他,人最怕有情,有情即老。
她悄悄回到樓上,構思半晌,決定寫一個短篇,叫做傷逝,半晌,又劃掉,將篇名改為冬至。
可是到底略嫌做作,又擱在一邊。
與編輯王小姐說起,她勸說︰「同情心別太豐富,現今世上許多人患絕癥。」
「從來沒見過那麼好的丈夫。」
王小姐笑。「這話教我想起一位女士的話來,她青春已過,未婚,一日,感慨說適齡男性幾乎全部已婚,要找對象,最好到殯儀館門口去等,看哪個鰥夫哭得最傷心,大可上去自我介,貪其多情多義。」
丹彤亦苦笑。
「那忠實讀者,也不枉一生了。」
丹彤不語。
當晚,她把最新小說原稿影印了一份,準備下次見到王可為,讓他帶到醫院去給明珠閱讀。
這是她唯一可做的事。
丙然,王可為又來了,他們照例在會客室見面。
這次,他臉色更壞,沮喪到極點。
丹彤把小說交給他。
他說︰「明珠已不能看字,我只可以讀給她听。」
丹彤鼻子一酸。
「最後關頭已經到了。」
「親友都知道了嗎?」
「我們沒有親友,雙方都無父母,我唯一的姊姊在外國。」
丹彤為之惻然。「在哪家醫院?」
「慈恩醫院。」
這時,背後有人咳嗽一聲,原來是編輯王小姐到訪。
王可為匆匆告辭。
王小姐特地去看他用什麼交通工具。
「原來開一部日本車。」她注意到車牌號碼。
丹彤問︰「找我干什麼?」
「追稿。」
「有一日,不做編者,我不做作者,我們就不用再做朋友了。」
王小姐說︰「當然,誰還高興侍奉。」
「是嗎?」丹彤有點失望。「那我真永遠不敢退休。」
「只要一日大紅大紫,一日有我們這種小編輯低聲下氣的伺候。」
丹彤握住她的手。
一連參天沒有王可為的消息。
她不由得牽掛︰他怎麼了?他的妻子還在世上嗎?怎麼忽然銷聲匿跡?
丹彤並沒有向他要電話號碼,此刻不禁有一絲後悔。
一個寫作人事業中最重要的人物,是他的忠實讀者。
她似乎是太冷淡了一點。
每天自外回來,她都問司閽︰「有無人找我?」
「朱小姐,沒人找。」
已經有一個星期了。
終于在一個黃昏,王可為來了。
他在大廈接待處等,丹彤接到通報,忙不迭下樓見他。
他像是有幾天幾夜沒睡,雙目布滿紅絲,他啞咽地說︰「明珠想見最後一面。」
丹彤點頭。「我現在馬上同你去慈恩醫院。」
王可為掩面哭泣。
丹彤問︰「車子在哪?」
「在門口。」
「你可以駕駛嗎?」
這是一個雨天,丹彤毫不猶疑鑽進他那輛小小日本車。
王可為把車子駛出去。
他好像恢復鎮定,把車子開得極快極穩,可是不發一言。
車窗玻璃被霧氣遮住,看不清街道。
半晌,丹彤用手擦擦車窗,看出去。「咦,這是什麼地方?」
王可為輕聲答︰「石梨路。」
丹彤愣住。「石梨路通往郊外,我們不是去慈恩醫院嗎?」
王可為不出聲。
車子在公路上奔馳。
「是走錯了路?」丹彤仍不疑有其他原因。
終于,王可為出聲了。「我沒說去醫院。」
「什麼,明珠在何處,她在家?」
王可為冷冷說︰「是說去醫院。」
丹彤愣住。
她這才開始覺得不妥。
只听得王可為說︰「一直很小心。」
丹彤的寒毛豎了起來。
「住在一間守衛森嚴的大廈,訪客必須經過通報,我幾次參番想到府上探訪,都不得要領。」
丹彤顫聲說︰「請停車。」
「好不容易請上車,怎麼會輕易放下車?」
丹彤驚問︰「你是什麼意思?」
王可為輕輕答︰「我是的忠實讀者,有幾個問題要回答。」
「明珠病危,記得嗎?」
王可為惱怒地說︰「且莫理明珠,那不過是小說中一個人物。」
丹彤張大了嘴,錯愕過度,她忘記害怕。
車子駛到懸崖停下。
丹彤想推開車門,車門卻上了鎖,推不動。
王可為並沒有熄掉引擎。「坐好,別動,否則鏟蕩懸崖,同歸于盡。」
「你到底是什麼人?」丹彤斥喝。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是的忠實讀者,的書,我全看得會背,一切細節都不遺忘。」
「那不是明珠嗎?」丹彤又驚又怒。
「不,是我,不過,如果我一早就說是我,會防,是不是?」
是。
「你想怎麼樣?」
「想問幾個問題。」
「把車子後退,慢慢說。」
「朱小姐,小說中所有男主角均英俊瀟是不是?」
這時,丹彤發覺襯衫冷膩地貼在背脊上,原來不知不覺間已出了一身冷汗。
「而且,」他說下去。「多數出身甚佳,大學程度,人緣又好,世上確有這樣的人嗎?」
丹彤心中有氣。「在今晚之前,你也有資格做這樣一個人。」
「不,朱小姐,我差遠了,看的小說,越看越自卑,寫了多封讀者信,又不見回覆,只得趁公開簽名當兒,吸引注意……」
「你早有預謀?」
「是,我計劃了很久,一步一步消除的戒心。」
「你那病危的妻子呢?」
他猙獰地笑。「根本沒有這個人。」
丹彤的心涼了,她瞪著她的忠實讀者。
「我恨,是教壞了女讀者,教她們崇尚奢華使我這種平凡的男人永無出頭之日。」
王可為咬牙切齒,青筋綻現。
他腳踏油門,車子引擎咆吼幾聲,丹彤一顆心似要自喉嚨躍出來。
「把車子駛回,還來得及!」
「我還有幾個問題。」
丹彤這時知道王可為精神有毛病,但求月兌身。「快點說。」
「為什麼對讀者那麼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