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揚不出聲。
一個像店主的男子走出來替嘉揚添咖啡。
那女子媚笑?說了幾句日文。
嘉揚想,一個人活下去總得出些法寶。
喝完咖啡離去,走到大街,只見華燈初上,鋪天蓋地的活動霓虹光管,一個東京,一個拉斯維加斯,真是世上最多霓虹燈的地方,嘉揚一點也不喜歡。她回旅館去。電話接通了,未來大嫂周陶芳問︰「你在東京?」
「咦,你怎麼知道?」
「嘉維找到一架電話示蹤器。」
「呵,專門為對付我。」
「可不是,嘉揚,替我買幾支資生堂口紅回來,號碼是零一及十七,各十支。」
「怎麼用得光!」
「我用來送人。」
「好,我替你辦,婚禮一切都籌備好了吧?」
「對,如大考前夕,我在風眼中休息。」
「我媽呢?」
「出去了。」
又不在家?「她最近心情如何?」
「很沉默平靜。」
「工作完成沒有?」
「快了。」掛下電話,嘉揚檢查砂眼,已經好了許多,手臂上傷口亦漸漸平復,只可惜皮膚比從前粗黑。
麥可來敲門。
「嘉揚,告訴你一件事。」
「請說。」
「珍叫我把你的鏡頭全部刪剪。」
嘉揚一怔,會不會她也听到甚麼?
「她警告我,如果給你知道,就開除我。」
「你不怕?」
「我拿救濟金生活時都未曾怕過。」
「你也別太欺侮她。」
「她若是十年前的珍伊娜,我可不敢得罪她。」
「世態炎涼。」
「喂,我還有約會,對不起,再見。」
外頭有年輕女子等?她,高度才到他腋窩,二人高高興興尋歡去。這叫做自由?不擅于處理自由比沒自由更可悲。
那一個晚上,珍都沒有找嘉揚說話。
第二天一早,嘉揚正整埋好行李預備飛香港,珍伊娜走過來,把一張飛機票放桌上,「嘉揚,任務完畢,你可以回家了。」意外得叫嘉揚瞪大雙眼。
「接?的旅程,我自己會跟,至于薪酬,全數照付。」彭嘉揚被解雇了。嘉揚不想多講,順手拾起飛機票。
「你不問理由?」
「不是工作完畢收隊嗎?」
「你心知肚明。」
為免事情變得丑陋,嘉揚說︰「我還有事做,珍,多謝你賞識提拔,後會有期。」
此時此情,說這番話,好似有點諷刺,但嘉揚是真心的。正等于此刻的她本來可以解釋︰「是老板不要你,不關我事」,那豈非更加火上澆油。她並沒有取餅那張飛機票,拎起行李開了門就出去。
耳畔還听見珍冷笑一聲︰「那約翰森是甚麼東西!ABC數人物,哪?輪得到他。」
一個人總不能一失意就罵其它人不是東西,他雖不是東西,倒也正操生殺大權,脾氣不好,真是事業上一大障礙。
迎面踫見麥可,「咦,一早你去哪??」
「珍叫我滾蛋。」
麥可吃驚,「我送你到飛機場。」
嘉揚無奈,「太遠了,她或者需要你。」
麥可點頭,「嘉揚,你會成功,你懂得替人?想。」
「還剩下多少站?」
「香港、曼谷、吉隆坡。」
「祝你們好運。」
「嘉揚-」
「你知我電話號碼。」
麥可送她到門口,替她叫了出租車。
嘉揚上車走了。
沿途她閉目養神,不發一聲,可是電話響起來。
「嘉揚,我是約翰森,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嘉揚問︰「是麥可說的?」
「麥可是誰?」他仍然不記得攝影師的名字,「我與珍伊娜了解過情況,嘉揚,此刻你並非听令于她,毋須離開,你已是我的手下,記得嗎?」
嘉揚立刻說︰「一組人在外工作,親密好比戀人,一旦猜疑,必無善果,何必勉強。」
「是,你譬喻得很好,這樣吧,你立刻到紐約來見我。」
「我想告三天假。」
「干甚麼?」
「回家。」嘉揚十分坦白,也不怕人說她幼稚。
「想家了,」約翰森的聲音忽然溫和,「你去吧,星期一紐約見。」
一個人走運的時候真是風調雨順,心想事成,非要把握這機會好好努力工作。
到了飛機場,嘉揚走到櫃?,取出信用卡買了張頭等票,約十個鐘頭後便可回家。
時間未到,她進貴賓廳喝杯啤酒。
一坐下,就有人過來搭訕,「小姐你好,我請你喝香檳。」
一身酒氣,已經酩酊,因是日本人,更加討厭,嘉揚不去理他。
「你想結婚?也可以,我們立刻到拉斯維加斯去。」
嘉揚正想發作,已有護?前來解圍,把那人推走。
又有人用英語說︰「你是中國人吧。」
嘉揚轉過頭去,看到一個華裔年輕人,一套西裝剪裁合身,無比優雅。
她點點頭。
他坐過來,「我叫陳在豪,在溫市交易所工作。」
「彭嘉揚,記者。」
「我見過你的面孔,你曾報道一宗狂漢殺妻兒再自殺的新聞,令我印象深刻。」
「那的確是一宗慘劇。」
「不,」年輕人仰起頭想一想,「是你秀麗的臉上那種憤怒與無奈使我感動。」
嘉揚不由得模模面孔。
「我對自己說,我希望結識這位小姐,四處托人,結果,朋友表妹的姐夫的同事與你熟稔,待他答應做介紹人的時候,你已出差到非洲。」
嘉揚微笑更正︰「南美洲。」
「沒想到在候機樓踫到你。」
「真巧。」
「你曬黑許多。」
被了,嘉揚不再回答,攤開報紙看起來。
上了飛機,才發覺年輕人坐他身邊。嘉揚疲累到極點,幾乎立刻昏睡。
年輕人光是看?她的睡姿就很開心︰從來沒有女子睡得更加失態︰仰?臉,張大嘴,呼嚕呼嚕,但人長得好看就是佔便宜,她濃眉長睫,輪廓鮮明,愈失態愈天真可愛。
嘉揚耳畔隱約听見侍應生說︰「彭小姐,用餐了」,「彭小姐,可需要冰水毛巾」,「彭小姐,多要一個枕頭嗎」……
她自太平洋一邊睡到另一邊。飛機在跑道煞停她才睜開眼,看見那年輕人對牢她笑。驀然嘉揚不知身在何處,咦,這是誰,難道她已婚,他是她丈夫?
要呆一會兒,神志才慢慢蘇醒回歸,呵,想起了前塵往事,她是一名記者,現正回家,眼前之人不過萍水相逢。
可是對時空仍然混淆,她問︰「還未起飛?」
「已經抵達。」這倒也好,如黃粱一夢。
「我有車,送你一程。」
嘉揚婉拒,「我有人接,謝謝你。」她要了一大杯冰水全喝下去。
下飛機時年輕人想幫她提行袋,那只五十磅重的背囊令他的身體一側,他意外地說︰「這麼重。」
嘉揚笑笑,將它背到自己背上。
年輕人憐惜地說︰「你的手很小。」嘉揚不出聲。
她過關後叫部出租車一溜煙回家。
抵家門口忍不住流下眼淚,一邊按鈴一邊大叫︰「媽媽,我回來啦。」
沒有人應,都出去了?
嘉揚只得找出門匙開門,用密碼解除防盜警鐘。
她呼出一口氣,攤在大沙發?一會兒,到廚房取水果吃,噫,都到甚麼地方去了呢。
她想好好用香皂沐浴,一走進房間,呆住,陶芳的嫁衣掛在她?前,象牙白緞子,墜腰,領口卷邊如一朵玫瑰花,漂亮得令人吸氣。
她走近輕輕撫模衣料,嘉揚有種木蘭從軍回來的感覺。對牢鏡子,她呆視自己,黑了,粗了,大眼袋,頭發開叉,要多丑有多丑。
她連忙找來香精浸浴,接?敷臉,用橄欖油擦發梢,然後,倒在自己?上等母親不回又睡?了。
這次,她沒睡好,忽爾看見遭人殘害的墨西哥婦女肢體,忽爾又看見被遺棄嬰兒亮晶晶的雙眼,她驚醒,驚怖地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