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何四柱說︰「你的眼光比我好。」
石子不得不把這責任背上身。
孩子們仍不習慣父親來來去去,懊惱不已。
傍晚,石子接到一通電話,那邊忽然問︰「你是誰?我听到你的聲音多次了。」
石子奇問︰「我是何家保姆,閣下是哪一位?」
「我是孩子們的母親。」
「啊是何太太。」
「不,我已不是何太太,你叫我曹小姐好了。」
「是,我這就去叫何小姐。」
「慢著,你是幾時來上工的?」
「才個多月,曹小姐。」
對方見石子十分有禮,警戒之心也就減低,「孩子們好嗎?」
「還好。」
「叫寫意來。」
石子立刻去喚寫意。
大小姐正在畫水彩,立刻放下畫筆取餅電話與母親說起來。
石子當然甚有感觸,人人有不同命運,曹女士恁地好運,不但完全毋需理會三個孩子飲食起居,離婚之後仍能在前夫家作威作福,別忘了,她已另結新歡。
運程苦差些,拖著幾個孩子,又離開了丈夫,那可是另一番光景。
石子嘆口氣,不用想那麼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任何時間,電視新聞片上都有難民扶老攙幼離開家鄉逃避戰爭尋找生機,石子每次看到遍野哀鴻,就認為目前生活仍算不錯。
第五章
每天見一個應征人。
石子頗為刁鑽,把時間約在早上八時半,她想知道應征人是否能夠準時。
第一位面試者遲到十五分鐘,一進門便抱怨地方難找,自稱是劉太太。
真實年齡肯定比說的三十歲起碼要大十年。
那不行,這份工作需要的是活生生的蠻力。
事實上任何工作都講力氣,你看外科醫生動輒站著五六個小時做手術就知道了。
尚未坐下,立刻要求看保姆宿舍。
真聰明,要是東家的條件不適合她,她又何必听東家嚕蘇。
石子帶她下樓看地方。
那劉太太說︰「唔,窗戶是小一點。」
回到會客室,她又道︰「我絕不負責洗熨煮,這里自有菲律賓人。」
石子十分困惑,「那你做些什麼呢?」
「我看管孩子呀。」理直氣壯。
石子發覺已經上當,不動聲色,付她車資,推說改天同她聯絡。
那劉太太︰「我曾是湖南省醫院的護士長,我有證書,你要不要看?」
石子把她送走。
馬利機靈地吐吐舌頭。
石子搔搔頭皮,「唏。」
馬利笑,「以前何先生也覺得頭痛。」
「她應當先要求看孩子呀。」
「孩子同她有什麼關系,她不過來支薪水。」
石子不語。
馬利又說︰「我有朋友在華人家庭做,那對夫妻的女兒是領養兒,從前,用的保姆來自中國,對那孩子不好,說非親生,不用盡力。」
餅半晌石子說︰「我也來自中國。」
馬利坦白說︰「由此可知到處有好人。」
石子開心,「我很高興你那樣想。」
她們倆相當投機,合力把這個家搞得妥妥當當。
第二天來的應征人說會英語,其實不會,說會開車,其實也不會。
年紀外型合適,石子正欲與她說幾句,她手提電話響了,原來家中有幼兒,發生一些事故,需要趕回去。
石子否決了她。
她不會盡心盡意為東家服務,在這里的八小時將不住牽掛自己孩子,無心工作。
石子竊笑自己的要求與一般資本家同樣刻薄,所以,一有機會,人性最壞的那面自會暴露。
馬利參予意見,搖搖頭,「不妥,心不在焉,意亂心慌,家庭有問題。」
「真沒想找一個保姆那麼難。」
「若不堅持要華人,我自有姐妹。」
「我同何先生說說。」
馬利洋洋得意,「我的朋友吃苦耐勞,不少是大學生。」
「只要對孩子好就可以。」
「你把他們三個說得似孤兒。」
石子苦笑,「昨天那位,自稱太太,此地打工,我們連上司都直呼名字,我不想孩子們天天拜見這位太後。」
「這倒也是。」
江湖上怪人多的是。
下午,悠然與姐姐不知爭什麼東西,生了氣,躲到主人房不出來。
這些日子以來石子並沒進過主人房,她是保姆,不用跑到大人的房間去。
可是教琴老師已經在樓下等,石子不得不去喚悠然。
一推開主臥室,她愣住。
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大的睡房,家俱簡單、四周圍空間足夠踏腳踏車。
悠然躲在衣帽間。
那間房間面積足足有兩三百平方尺,掛滿各式女服,鞋子一層層分顏色放得整整齊齊,像鞋店的陳設。
馬利笑,「來,來看浴室。」
浴室用淡綠色大理石,四周全是鏡子,大窗對牢海景。
石子覺得像煞荷里活電影布景。
她去喚孩子︰「悠然,教琴老師在等你。」
悠然在叢叢綾羅綢緞中間哼說︰「我不出來。」
「不要叫人等,那不禮貌。」
「我不理。」
「悠然你是大孩子了,要講規矩。」
悠然掀開重重衣料走出來,流著眼淚,「我不要再做寫意的妹妹。」
石子嘆口氣,那還不容易,將來長大後各人自掃不就完了,最慘是她,心情欠佳之際連自己都不想做。
石子擁抱悠然。
「來,下樓去。」
「我憎恨小提琴。」
「胡說,學會一門樂器,將來娛己娛人,不知多開心。」
「你會嗎?」
「我哪有資格學。」
悠然怪同情,「石子,你好像什麼都沒有。」
石子卻不自卑,「不見得。」她攤開雙手,「我有一雙手,這是最寶貴的資產。」
她拖著悠然下樓去。
棒很久才同馬利說︰「一個人要那麼多衣服鞋子來干什麼?」
馬利聳聳肩,「我怎麼會知道。」
而且,那些衣物也並留不住她。
是夜,麥志明到福臨門來吃飯。
石子幫他點菜。
「蒸一條魚,炒一個雞絲豆苗,喝一碗白菜湯,如何?」
「加一個蝦仁炒蛋。」
「今天倒有空。」
「來看看你。」
石子臉紅了。
麥志明也靦腆,「我姐夫怪我不加把勁。」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可不是,硬是鮮花糖果禮物進攻,沒意思,他也從來沒那樣對過我姐姐。」
石子覺得好笑。
「你瘦了,石子。」
「不要緊,我是鋼條。」
「我願意供你讀書。」
「我知道你有此能力。」
「畢了業,隨便你做什麼,我不會干涉。」
石子笑笑,「講得太遠了。」
老板娘走過來,眼楮瞄著石子,「我要是年輕二十年,我就追求麥志明。」
麥志明欠一欠身,「老板娘太謙虛了,年輕十年已經可以。」
石子幾乎噴茶。
區姑娘不以為忤,「石子,手快有,手慢無。」
麥志明笑︰「我媽說先訂婚也可以。」
石子給他上菜,「多吃點,身子最重要。」
麥志明伸手過來接飯碗,石子目光落在他手上,指甲縫果然留著黑邊。
石子轉過頭去,暗底里嘆口氣,各人有各人神經之處,她就是放不下這一點。
也許,若干年後,她會後悔錯過了這個好機會。
這算是好機會?當然是,有人願意幫她解決衣食住行以及學費,還不算是機會?
麥志明有心找對象結婚,一定可以找得到,條件比她石子好的女子多的是。
石子轉到廚房去繼續忙。
這間小飯店是很多人的一生,但石子總希望跳出去。
這不是野心,她只是覺得自己應該有比較好一點的出路。
有同學家里做餐館生意,他還是小開,可是心痛惡絕地說︰「三不做,一不做漢奸,二不做毒販,三不做餐館。」
由此可知恨到什麼地步。
他青年期被父母逼著在餐館幫工,一天做十八小時,苦不堪言,發誓畢業後永遠不做這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