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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易居 第12頁

作者︰亦舒

「什麼?」

何四柱說︰「你的眼光比我好。」

石子不得不把這責任背上身。

孩子們仍不習慣父親來來去去,懊惱不已。

傍晚,石子接到一通電話,那邊忽然問︰「你是誰?我听到你的聲音多次了。」

石子奇問︰「我是何家保姆,閣下是哪一位?」

「我是孩子們的母親。」

「啊是何太太。」

「不,我已不是何太太,你叫我曹小姐好了。」

「是,我這就去叫何小姐。」

「慢著,你是幾時來上工的?」

「才個多月,曹小姐。」

對方見石子十分有禮,警戒之心也就減低,「孩子們好嗎?」

「還好。」

「叫寫意來。」

石子立刻去喚寫意。

大小姐正在畫水彩,立刻放下畫筆取餅電話與母親說起來。

石子當然甚有感觸,人人有不同命運,曹女士恁地好運,不但完全毋需理會三個孩子飲食起居,離婚之後仍能在前夫家作威作福,別忘了,她已另結新歡。

運程苦差些,拖著幾個孩子,又離開了丈夫,那可是另一番光景。

石子嘆口氣,不用想那麼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任何時間,電視新聞片上都有難民扶老攙幼離開家鄉逃避戰爭尋找生機,石子每次看到遍野哀鴻,就認為目前生活仍算不錯。

第五章

每天見一個應征人。

石子頗為刁鑽,把時間約在早上八時半,她想知道應征人是否能夠準時。

第一位面試者遲到十五分鐘,一進門便抱怨地方難找,自稱是劉太太。

真實年齡肯定比說的三十歲起碼要大十年。

那不行,這份工作需要的是活生生的蠻力。

事實上任何工作都講力氣,你看外科醫生動輒站著五六個小時做手術就知道了。

尚未坐下,立刻要求看保姆宿舍。

真聰明,要是東家的條件不適合她,她又何必听東家嚕蘇。

石子帶她下樓看地方。

那劉太太說︰「唔,窗戶是小一點。」

回到會客室,她又道︰「我絕不負責洗熨煮,這里自有菲律賓人。」

石子十分困惑,「那你做些什麼呢?」

「我看管孩子呀。」理直氣壯。

石子發覺已經上當,不動聲色,付她車資,推說改天同她聯絡。

那劉太太︰「我曾是湖南省醫院的護士長,我有證書,你要不要看?」

石子把她送走。

馬利機靈地吐吐舌頭。

石子搔搔頭皮,「唏。」

馬利笑,「以前何先生也覺得頭痛。」

「她應當先要求看孩子呀。」

「孩子同她有什麼關系,她不過來支薪水。」

石子不語。

馬利又說︰「我有朋友在華人家庭做,那對夫妻的女兒是領養兒,從前,用的保姆來自中國,對那孩子不好,說非親生,不用盡力。」

餅半晌石子說︰「我也來自中國。」

馬利坦白說︰「由此可知到處有好人。」

石子開心,「我很高興你那樣想。」

她們倆相當投機,合力把這個家搞得妥妥當當。

第二天來的應征人說會英語,其實不會,說會開車,其實也不會。

年紀外型合適,石子正欲與她說幾句,她手提電話響了,原來家中有幼兒,發生一些事故,需要趕回去。

石子否決了她。

她不會盡心盡意為東家服務,在這里的八小時將不住牽掛自己孩子,無心工作。

石子竊笑自己的要求與一般資本家同樣刻薄,所以,一有機會,人性最壞的那面自會暴露。

馬利參予意見,搖搖頭,「不妥,心不在焉,意亂心慌,家庭有問題。」

「真沒想找一個保姆那麼難。」

「若不堅持要華人,我自有姐妹。」

「我同何先生說說。」

馬利洋洋得意,「我的朋友吃苦耐勞,不少是大學生。」

「只要對孩子好就可以。」

「你把他們三個說得似孤兒。」

石子苦笑,「昨天那位,自稱太太,此地打工,我們連上司都直呼名字,我不想孩子們天天拜見這位太後。」

「這倒也是。」

江湖上怪人多的是。

下午,悠然與姐姐不知爭什麼東西,生了氣,躲到主人房不出來。

這些日子以來石子並沒進過主人房,她是保姆,不用跑到大人的房間去。

可是教琴老師已經在樓下等,石子不得不去喚悠然。

一推開主臥室,她愣住。

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大的睡房,家俱簡單、四周圍空間足夠踏腳踏車。

悠然躲在衣帽間。

那間房間面積足足有兩三百平方尺,掛滿各式女服,鞋子一層層分顏色放得整整齊齊,像鞋店的陳設。

馬利笑,「來,來看浴室。」

浴室用淡綠色大理石,四周全是鏡子,大窗對牢海景。

石子覺得像煞荷里活電影布景。

她去喚孩子︰「悠然,教琴老師在等你。」

悠然在叢叢綾羅綢緞中間哼說︰「我不出來。」

「不要叫人等,那不禮貌。」

「我不理。」

「悠然你是大孩子了,要講規矩。」

悠然掀開重重衣料走出來,流著眼淚,「我不要再做寫意的妹妹。」

石子嘆口氣,那還不容易,將來長大後各人自掃不就完了,最慘是她,心情欠佳之際連自己都不想做。

石子擁抱悠然。

「來,下樓去。」

「我憎恨小提琴。」

「胡說,學會一門樂器,將來娛己娛人,不知多開心。」

「你會嗎?」

「我哪有資格學。」

悠然怪同情,「石子,你好像什麼都沒有。」

石子卻不自卑,「不見得。」她攤開雙手,「我有一雙手,這是最寶貴的資產。」

她拖著悠然下樓去。

棒很久才同馬利說︰「一個人要那麼多衣服鞋子來干什麼?」

馬利聳聳肩,「我怎麼會知道。」

而且,那些衣物也並留不住她。

是夜,麥志明到福臨門來吃飯。

石子幫他點菜。

「蒸一條魚,炒一個雞絲豆苗,喝一碗白菜湯,如何?」

「加一個蝦仁炒蛋。」

「今天倒有空。」

「來看看你。」

石子臉紅了。

麥志明也靦腆,「我姐夫怪我不加把勁。」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可不是,硬是鮮花糖果禮物進攻,沒意思,他也從來沒那樣對過我姐姐。」

石子覺得好笑。

「你瘦了,石子。」

「不要緊,我是鋼條。」

「我願意供你讀書。」

「我知道你有此能力。」

「畢了業,隨便你做什麼,我不會干涉。」

石子笑笑,「講得太遠了。」

老板娘走過來,眼楮瞄著石子,「我要是年輕二十年,我就追求麥志明。」

麥志明欠一欠身,「老板娘太謙虛了,年輕十年已經可以。」

石子幾乎噴茶。

區姑娘不以為忤,「石子,手快有,手慢無。」

麥志明笑︰「我媽說先訂婚也可以。」

石子給他上菜,「多吃點,身子最重要。」

麥志明伸手過來接飯碗,石子目光落在他手上,指甲縫果然留著黑邊。

石子轉過頭去,暗底里嘆口氣,各人有各人神經之處,她就是放不下這一點。

也許,若干年後,她會後悔錯過了這個好機會。

這算是好機會?當然是,有人願意幫她解決衣食住行以及學費,還不算是機會?

麥志明有心找對象結婚,一定可以找得到,條件比她石子好的女子多的是。

石子轉到廚房去繼續忙。

這間小飯店是很多人的一生,但石子總希望跳出去。

這不是野心,她只是覺得自己應該有比較好一點的出路。

有同學家里做餐館生意,他還是小開,可是心痛惡絕地說︰「三不做,一不做漢奸,二不做毒販,三不做餐館。」

由此可知恨到什麼地步。

他青年期被父母逼著在餐館幫工,一天做十八小時,苦不堪言,發誓畢業後永遠不做這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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