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志明等石子收工。
「我想請你到我家來看看。」
石子婉轉地說︰「我只得二十分鐘。」
麥志明很大方,「可以。」
鮑寓在市中心西邊,門開進去,整整齊齊簇新兩房兩廳一休憩室,家具十分考究。
推開窗,可以看到一點海與山。
石子贊一句︰「真能干,已經置了業。」
「我還有其它物業。」
「人要自己爭氣。」
「石子,如果願意結婚,公寓送給你。」
當然是同他結婚。
「石子,你可以想一想。」
石子笑笑,「我還以為結婚前要彼此認識了解。」
麥志明極之干脆,「你別是看言情小說太多中了毒,家祖母與家母都是盲婚,均白頭到老,給我印象深刻,何況,我對你不是不了解,你是個好女子。」
石子說︰「可是我對你一無所知。」
麥志明笑笑,「我既有人保,又有鋪保,穩如泰山,你還想知道什麼?」
石子笑,「譬如說,你喜歡哪種樂器?」
「我不喜歡音樂。」
「又譬如說,你可喜歡雨天。」
「無所謂,我可以備傘。」
「又譬如說,你可有觀察休梅克李維慧星撞木星事件。」
「听說過,對地球沒影響就不相干。」
石子嘆口氣,「時間已經很晚了。」
「考慮完畢,告訴我。」
石子微笑,「有時限嗎?」
「有是有的。」他心中有數。
限期大概是直至他看到更理想的對象為止。
石子忽然問︰「你看中我什麼?」
「你長得漂亮。」
這種贊美誰不愛听。
「特別是你的眼楮,好像有許多心事,近日我總是無故想到你雙眸,有時正在修機器也會暫停。」
石子有點感動。
「還有,我喜歡你的性情,老板娘與姐夫都說你十分懂得忍讓,對客人和氣,有人上門來只吃一碗面你也殷勤招呼,我覺得你會對我親友也一樣好。」
石子訝異,他並不是個粗人,他觀察入微。
「不,」石子謙遜,「我吃軟不吃硬,不識事務不會轉彎,這是我至大缺點。」
「我會,我可以幫你。」
「麥志明,你是個好人。」
「晚了,不如在這里睡一宵,我且回父母家借宿。」
「這不大好吧。」
麥志明坦率地說︰「你又沒家,回山上那是何宅的工人宿舍,我想起都替你委屈。」
石子低下頭,十分唏噓,「無功不受祿。」
「你果然有缺點。」
石子也笑了。
「來,我送你。」
回到何宅已經深夜,汽車引擎聲想必騷擾到鄰居,石子有點不好意思,她根本不是這里的居民,她作息時間同他們不一樣。
抬頭一看,月亮很高很亮,石子想起了家,想起了母親,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坐在母親懷中,由母親把著她握著筆的手,一筆一劃寫「我是一個好寶寶」,畫人的面孔五官,畫帆船燈塔海水,畫太陽月亮星星。
石子十分心酸。
倘若嫁給麥志明,馬上可以把母親接出來過安定的生活,為什麼不呢,倘若真的過不下去,不妨離婚。
待她慢慢掙扎出身,母親怕要老了,一切也都來不及了。
時間真是人類最大敵人。
快,速速決定,趁這個暑假,結婚,替母親辦申請來加、成家,接著回學校去讀完全程。
一個人撐了千多個日子已經累了,有主人房不住為什麼要睡在工人房?
這種氣爭給誰看,連石子她都不要看。
她才嘆一口氣,天就蒙亮了。
夏季,天亮得早,四五點已露魚肚白。
弄得不好,這個冬天,不知要在何處瑟縮。
快,快下決心。
石子被自己逼得流下淚來。
幸虧此刻她還年輕,一宵不眠視作等閑。
馬利先看見她在園子里淋玫瑰花。
「石子,石子。」
石子抬起頭,「什麼事?」
「太太昨夜打電話來說,明天上午來看孩子。」
石子只得應一聲。
馬利吐吐舌頭,「今日我得把制服取出熨好。」
石子不以為意。
在早餐桌上,寫意告訴石子︰「媽媽經溫哥華到三藩市辦事,順道來看我們。」
悠然問︰「見媽媽,該穿什麼衣服?」
孩子的天性就是這樣,媽媽成天在家,他們把她當老媽子,媽媽不大理會他們,他們把她當貴賓。
再進一步聯想,大人也還不是一樣脾氣。
孩子們非常興奮。
第三個來應征保姆的人給石子很大的意外。
門一打開,只見一個英俊的金發藍眼年輕人。
石子立刻說︰「你弄錯了,我們聘請保姆。」
「我知道,你又沒訂明性別。」
石子答︰「我們只在中文報上刊登廣告。」
「我稍諳中文,願意在華裔家庭居住學習。」
石子訝異得說不出話來,「請進來喝杯茶。」
那年輕人說︰「你不會有性別歧視吧?」
「外頭工作真的很難找?」
「皆因我無一技之長。」
石子心驚,她也沒有。
「有沒有想過男性保姆的好處?我孔武有力,可以保護孩子,我駕駛技術高超,還有,我刻苦耐勞。」
「我們得考慮一下。」
「你是這里的管家?」
「可以這麼說。」
「主人呢?」
石子不想說太多,「有事出去了。」
「我可以試用。」
「我會轉達你的意思。」
年輕人很惆悵,「看情形我又得回到街上去派單張。」
石子驚問︰「那是你此刻的工作嗎?」
「正是。」
石子又問︰「你的中文自何處學來?」
半晌他說︰「我的女友是華裔。」
石子點點頭,「我們會通知你。」
這個家只有婦孺,怎麼可以放一個男人進來做保姆,此人異想天開,腦筋有毛病。
請走了他,心頭放下一塊大石。
馬利過來加插意見︰「若真要請男工人,同時用兩夫妻比較好。」
她把一張電傳交到石子手中。
是上海來鴻。
石子連忙細閱,母親這樣寫︰「鞋子等物收到,來人何先生,是你的朋友嗎,彬彬有禮,十分和氣,他並囑我即時寫此便條,交予他回公司電傳給你,好叫你放心,真是周到,我另有信稍遲寄上。」
石子深深感動,沒想到那麼忙碌的何四柱會親力親為,他真的把她當朋友。
馬利問︰「家里有好消息?」
石子點點頭。
馬利說︰「我也最希望听到家人平安喜樂。」
沒想到她倆同病相憐。
馬利又問︰「水災離你家近嗎?」
「那不是我家那個省,那叫廣東。」
馬利說︰「我在電視新聞中看到災情慘重。」
自在下樓來,斟一杯果汁,對石子說︰「彼得海菲的祖父教他騎單輪腳踏車。」
石子一怔,「他打算加入馬戲班?」
「不,但看上去有趣極了。」
「一點實際用途也無。」
「可是祖父整個下午與他耗在一起聊天、練習、吃冰淇淋。」
石子終于說;「我明白。」他希望有人陪。
自在嘆口氣,「我們一個親戚也見不到。」
馬利插口︰「你們三姐弟已經算好,不少移民人家才得一個孩子,豈非更加孤清。」
自在托著頭,「路加的父親趁暑期教他做木工。」十分沒精打采。
「你媽媽明天要來了。」
「呵是媽媽,」並不如寫意與悠然般興奮,「總是吵架。」
石子笑,「不會的,你爸不在,一個人吵不起來。」
「明早石子開小巴士去接飛機。」
石子意外,「我去?」
「只得你有駕駛執照,司機暑期放假。」
「呵,這樣呀。」
石子也有點好奇,她不介意第一時間看看這位前任何太太真貌。
那天晚上,福臨門有兩桌客人興致特高,坐著不走,石子只得留下侍候。
那是一頓餞別宴,有人回流,朋友送他,天南地北,一談不可收拾,歷代華人的顛沛流離,令得他們感慨萬千,白酒開了一瓶又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