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又紛紛坐下。
嬋新說︰「來,我們到飯堂去坐。」
一位胖婦女是廚子,見到嬋新便斟上茶。
嬋新與振星坐到小椅子上。
振星唏噓地說︰「你從來沒說過——」
揮新承認︰「是,孩子們先天有點不足。」
再也不能說得更經描淡寫了。
振星拿著茶杯,有點食不下咽的感覺,「年齡倒還劃一,比較容易集中管教。」
嬋新喜悅地說;「可見你欣賞我的管理方式,上司與我爭執,她認為應當以身分區別,不是年紀,故應有教無類,我卻主張把幼童推介到別的兒童院去。」
「你勝利了。」
「還不能完全堅持.剛才一位叫王陽的小朋友,只有四歲,也住我們這里。」
「是那個——」
「她有一只眼楮天生完全不能視物。」
「可以醫治嗎?」
「需要輪候。」
「等多久?」
嬋新沒有正面回答︰「我們很樂觀。」
振星嘆口氣,「我人反正在這里了,任由差遣。」
嬋新想一想,老實不客氣的說︰「你負責洗衣服吧。」
振星一怔,沒想到會如此大才小用,十分意外。
「洗衣房大姐家有喜事,放假去了,暫時委屈你了。」
振星謙日︰「不怕,不怕。」
嬋新忽然同振星說起院址的歷史來,「這幾進房子,原本屬於姓倪的人家。」
「捐給教會了?」
「可以這樣說,子孫是華僑,半個世紀以來也全沒回來過,通過教會,聯絡到他們在三藩市的後人,正式向他們租借,他們很慷慨地笞允了政府。」
「那多好。」
「經過一番修基,成為今日模樣,當年這一角,經過火燒。」
「此刻一點痕跡也沒有。」
「你沒留意。」
「呵,在哪里?」
「你且留意青石板的縫子。」
振星低下頭細察,只見磚同磚之間縫子里有一條條銀黑色的金屬。
「這是什麼?」振星大奇。
「當年盛行錫器,大火燒融了錫壺錫罐,流入磚地,許多撬剔不起來,留至今日。」
「原來如此。」
「好,」彈新站起來,「我一天的工作開始了。」
「誰帶我去洗衣房?」
「張媽會帶你。」.
周振星很明白她已經踏入另一個世界,這兩個星期,同以往的假期不一樣,可能叫她永志不忘。
第四章
她走進洗衣房,發覺衣物堆積如山,張媽正路在自來水喉邊用雙手洗滌。
振星看到有洗衣機,納罕問︰「為何不用?」
張媽立刻遇到救星似站起來,「壞了,壞了。」
「壞了多久,為何不修?」
「張貴洪不肯來。」
振星奇問︰「張貴洪是誰?」
「電器修理員,個體戶,我兒子。」
「有這樣的事?」振星不怒反笑,「你帶我去,我去叫他來。」
「不管用,我叫了他有個把月了,他一直推搪,孤兒院付不起修理費。」
「他在那里?」
「就在鎮口,招牌上有張貴洪三字。」
振星在門口不借而取,踏上一輛腳踏車便騎到鎮口去。
丙然老遠便看見張貴洪三字。
店鋪門口堆著電視機冰箱唱機之類舊電器,看樣子生意滔滔。
振星下車,揚聲道︰「我找張貴洪。」
一個小伙子聞聲出來,「何處找?」
周振星打量他,只見他一雙眼楮骨碌碌,一幅聰明相,見了她這個生面人,疑惑地問︰「什麼事?」
振星心平氣和地說︰「我是華僑,前來探親——我家的洗衣機壞了,需要修理,修理期間,問你租一台用,怎麼個算法?」
小伙子見生意上門,笑逐顏開,「你府上何處?」
「你有空走一趟嗎?」
「要看過才知道。」
他已經騎上一輛小小摩托車,一邊搭訕道︰「這位小姐,你自那里來,你貴姓?」
引擎一晌,車子噗啖噗開動,尾隨周振星駛往目的地。
振星在資本主義國家長大,目睹母親電召水喉匠、電器工人,真是低聲下氣,任由開價,每小時由四十元至百余元加幣不等,習以為常,視作等閑,不付貴價,怎麼差得動他們,笑話。
走到一半,張貴洪起了疑心,「你是清水浦孤兒院的人?」
「你放心,工資照付。」
「真的?」
「區區數十元,我騙你作甚,小張,賺錢固然要緊,也不能財迷心竅,六親不顧。」
小張有點尷尬,「這位小姐自那里來,說話真厲害。」
幸虧為著同王沛中父母交通,暗中學會幾句普通話,否則還不知如何教訓這小伙子。
小張挺委屈,「你有所不知,長貧難顧,孤兒院什麼都需要修理,又不願付錢。」
「今天你把能修的都修好,可補的全補好,我請客。」
「是是是。」
真是個滑頭碼子。
不過他完全知道電器的紋路,雙手靈活敏捷,一下子把機器拆開,找到紕漏,補上零件,表演了會者不難,振星倒也佩服他,看來他這方面有天才,不學自成。
張媽訝異,張大了嘴,「他怎麼肯來?」
振星裝了一個數鈔票的手勢,張媽陣一聲,慚愧地走開。
振星覺得好笑,中國人老認為講錢是失禮的一件事,真是天大誤會。
機器啟動,振星松口氣,立刻與張媽合作開始洗衣及晾衣服。
衣服破了,需要補,張媽指指角落一台簇新電動縫衣機,她解釋︰「沒有人會用」,振星歡呼一聲,她懂,立刻打開,看畢說明書,找來線團剪刀,補起破床單來。
張媽十分感動,「上天派你來呵周小姐,你是小姐妹的什麼人?」
小姐妹?
張媽解釋︰「我們喚修女作小姐,她說她不是小姐,她是我們的姐妹,我們想我們怎麼配有那樣的姐妹,故折中一下,叫她小姐妹。」
「那多好。」
振星忽爾听到月復內一陣咕嚕嚕響,她抬起頭,要隔一會兒,才領悟到這便是月復如雷鳴,是,她肚子餓了。
振星不是不震驚的,覺得自己十分無禮,這才想起,原來她這輩子還沒試過真正肚餓,平時不住吃零食,糖果花生冰淇淋巧克力,正如她母親說︰「振星永遠在吃」,今天,她忽然肚子餓了。
周振星連忙問︰「幾時開飯?」
誰知張媽一怔,「已經擺過中飯了。」
那是什麼意思?「冷飯菜汁總有吧?」
可是張媽十分為難。
張貴洪嗤一聲笑出來,他正在換一個電掣,放下工具,同周振星說︰「來,我帶你去吃。」
張媽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這是小姐妹定下來的規矩,逾時不候,她說若不然,一天光是吃飯就沒完沒了。」
那張貴洪抱著手臂笑,「看到沒有,你為孤兒院出力,院長卻叫你餓飯。」
振星一怔,「那我到鎮上去吃。」
「坐我的機車,快。」
在途上,振星同他談生意,「叫你替孤兒院維修電器,按月計,怎麼算?」
「小姐,孤兒院的事,修女自有主張,你多管閑事,只怕好心沒好報。」
振星彷佛看到嬋新的另一面。
「信教的人是古板些。」
「我們都很感激她,從找院址到今天,不知經過幾番心血,不過,我警告你,她絕對是一言堂。」
振星埋頭吃大鹵面。
手腳到此際才恢復力氣。
她伸一個懶腰。
張貴洪看著她,「你是修女什麼人?」
「朋友。」
「來自同一地方?」
「是。」
「你們兩人不一樣,你比較活絡、聰明、容易說話,小姐,你會有竄頭。」
振星笑了,「謝謝你贊美。」
「修女太過固執,香港有富商願意幫她擴張院址,添增儀器,她一口拒絕。」
振星說︰「別听讒言。」
「這是真的,美國有義肢廠想幫我們,又被她否決,你幾時勸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