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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之旅 第11頁

作者︰亦舒

「她自有主張。」

張貴洪聳聳肩,掏出鈔票,替振星付帳。

「唷。你請客?」

「是,」張貴洪左右看一看,「這位小姐,不知你身邊可有帶著外幣?工資可否付美鈔?」

振星很溫和地笞︰「可以,只要你把功夫效妥,一切容易商量。」

張貴洪擦著手掌,大樂。

那日傍晚,振星與張媽合力把幾籮筐的髒衣服洗出來,振星雖累,卻臉上發光,自覺可得五星勛章,正得意間,忽聞修女召見。

這回子姐姐可要稱贊我了,她想。

可是嬋新鐵青著臉,一開口就教訓她︰「你為何擅作主張,找外人來修理電器?」

振星強笑︰「喂,嬋新,這是你妹妹振星,一心一意幫你,別太緊張。」

「听說你私下付了修理費,你打算大量注資?孤兒院屋頂漏水,你也考慮掏腰包?」

「嬋新,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亦是一種管理方式,無可厚非。」

「家有家規,你應先同我商量,不然我難以服眾。」

振星光火了,「你想誰對你服貼?左右不過是一班損手爛腳的小朋友,不用端架子啦!」

嬋新愣住,變了臉色,漸漸別轉面孔。

振星自覺失言,掩住嘴巴,懊悔不已。

這是嬋新的事業︰心血、寄托,她不該說破她。

可是嬋新沒有發作,隔半晌,她只是淡淡說︰「振星,這里沒你事,你可以回去了。」

「姐姐——」

「回去請父親放心,」地站起來,「我相信你現在已有深切的了解。我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振星手足無措地走向飯堂,是,不管心情如何,她的肚子又餓了。

振星同張媽坐在一桌。

張媽像是知道她涯了罵,輕輕說︰「修女好心,這一貫孩子都由她養活,有些混身血污那樣抱進來,都以為不活了,她親手替他們治傷沐浴,你想想,多不容易。」

振星已心平氣和,「你說得對。」

她決定收拾行李。

她打算到蘇杭兩地去游覽數日,便打道回府。

能夠做到這樣,已是上上大吉,好不容易與嬋新建立起感情,她不想與她決裂。

嬋新有她自己一套,親人需尊重她的意願。

正低頭扒飯,忽然听見有人喚,「大嬸。」

振新以為是叫張媽,不以為意,可是接著又是一聲哺嚅的「大嬸」。

振星抬起頭來,只見一位少婦站她面前。

大嬸,我?振星睜大雙眼,完了,完了,可見環境造人,不過在洗衣房蹲了一天,已經自晶光燦爛的時髦女變為灰頭灰腦的嬸嬸,完了。

只听得張媽說︰「王淑姑,你有什麼事.同這位周小姐說好了,她是有把持的熱心人,會替你想法子。」

振星心細,一听這口氣,知道這王淑姑由張媽介紹來有事求她,可是,「我能做什麼?」

少婦自身邊拉出一個小女孩

「我女兒王陽。」

是,振星听說過這個孩子,

「王陽不是孤兒?」

少婦未語淚先流。

她是院內最小一個,才四歲,不過振星沒料到她有母親。

那女孩怯生生站著,十分僅事,手無處放,只得互握著。

振星招她過來,抱她坐在膝上,耐心等她母親開口。

啊文藝小說中往往有容貌秀麗的盲人,與常人一般,甚或更聰明機伶,這是有商榷余地的。

小女孩眇一目,一張臉總是側著,雙眼是靈魂的窗子,她無故少了許多表情,故比同齡兒童呆木,個子也比較瘦小,只像三齡童。

「你叫王陽.嗯?」

孩子點點頭。

振星把下巴抵在小孩頭頂上。

少婦抹去眼淚,「王陽這只眼可以醫治。」

振星猶疑,不知如何應付,她沒有帶許多錢在身邊。

「她是先天性白內障。」

振星點點頭。

「有一只外國飛機明日要來,飛機載有眼科醫生看護,替人治病,不收贅用。」

振星听出瞄頭來,「啊,奧比斯飛行醫院。」

「是,是,就是那個。」少婦握住振星的手。

「鐵莉莎修女沒幫你聯絡?」

「修女說,不要去求人。」

「不會!修女不會那樣講。」

少婦急了,「求求你,讓修女帶我孩子去,給孩子一個機會,她好的那只眼楮視物,也好似自一條隧道看出去,四周圍朦朦朧朧,不如普通人,看到一個清清楚楚的世界,求你救救孩子。」

捩星血液的沸點一向比常人低,又有點女張飛性格,听到少婦哀告,又見孩子如此瘦小可憐,已下了決心,當時便淡淡說︰「我保證孩子一定見到醫生,治不治得了,則由醫生決定。」

那少婦見她應允,忽然嚎淘大哭起來,張媽連忙把她們母子帶出去。

振星沒有吃完那頓飯。

回到宿舍,她收拾包袱行李,用不完的肥皂洗頭水,吃不光巧克力即食面統統放在桌面上,行李輕了一半不止。

待嬋新回來,她索性開門見山,「我明日就走。」

嬋新里在黑袍里的面孔非常蒼白,「振星,坐下來,我們談談。」

振星有話直說︰「正好,明日一早,我會帶那個叫王陽的小朋友到飛行醫院去。」

嬋新一呆,沒想到振星又插手管她的事,「振星,你怎麼像牛皮燈籠,我同你說過,你不了解孤兒院情況。」

振星並無提高聲音,「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救人如救火,在這種情況下,談什麼原則、規矩、情況。」

嬋新握緊拳頭,「振星,我有權驅逐你。」

「為了什麼?只為我修好一台洗衣機,以及帶一個孩子去求醫?」

「我們不向外人乞求!」

「呵,你那寶貴的自尊心,」周振星嘩哈一聲笑出來,「故此小孩雙目不知要盲到幾時去,對我來說,只要有一線機會,叫我哀求、跪求都可以,只要目的達到,一切犧牲在所不計、為自己,為別人,均心安理得,我明日一早必定帶王陽去乞求,對不起,我動搖了你至尊無上的地位。」

嬋新嘴唇顫抖,想有所答辯,終於不能,過一刻,她自抽屜中取出一本文件,遞予振星,然後退到另一間房間,關上門。

振星錯愕,打開文件,讀了起來,那是幾封信件,由鐵莉莎修女寫給奧比斯醫院,詢問王陽申請就醫情況,醫院負責人非常客氣,但是回答說︰「醫院目的在向當地醫生示範眼科手術,所選蚌案,不在乎病人需要。」

嬋新並非不為孩子爭取。

振星氣略平,但,無論如何,她還是決定走這一趟。

那一夜躺在床上,周振星忽然想家。

她想念自己的床,寬大的浴室、明亮的起坐間,以及那部小小紅色敞篷德國跑車。

她想念父母親,還有,王沛中那家伙。

我在這里干什麼?過幾個月我都要結婚了,振星自言自語,我當務之急是決定喜筵選中式還是西式。

我怎麼會跑到這里來的

想起來了,是老爸的懇求,唉,不得不報答他養育之恩,養女千日,用在一朝。

不過周振星不怕不怕,馬上可以回家了,去什麼蘇杭,完結此事,馬上南下香港,轉飛機回溫哥華。

周振星松一口氣,睡著了。

她怕睡過了頭,誤點,一直眯著眼楮看鬧鐘,看到近五點鐘,立刻起來梳洗穿衣。

天還沒亮,她以為自己早,可是王陽母女更早,已經穿戴整齊了在門口等她。

天不作美,下著毛毛雨。

振星躊躇,這可怎麼辦,飛行醫院的臨時辦事處在鎮上,車程約四十五分鐘,步行怕要數小時,非向嬋新借車不可。

正在此際,一個人手持電筒出現,揚聲說︰「修女叫我送你們。」

是張貴洪,他也一早起來了,可見也並不是淨向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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