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慰寂寥 第17頁

作者︰亦舒

尹大富搔搔頭皮,「天天鑽營,滿身銅臭,夫復何言?」

小萍從來沒見過父親這樣謙卑,不禁睜大雙眼。

伍母這時笑笑,「是要有你這樣的人的,不然社會怎得繁榮。」

尹大富轉過頭來,對女兒說︰「我想與伍太太單獨談談。」

小萍識趣地拉開佳良。

尹大富與舊友到陽台坐下,「三十年不見了。」

「沒想到咱們兒女會戀愛起來。」

尹大富黯然,「小萍體內若有我的因子,就會仰慕似你的小男生。」

「還說這種話干什麼?」

「你幾時發現小萍是我的女兒?」尹大富問。

「一早就知道了,尹大富頂頂大名,路人皆知。」

「不敢不敢。」

「你呢?」伍母問︰「你又怎麼知道佳良的母親是你舊友?」

「我派人調查過。」

伍母默點頭,調侃他,「財宏勢厚,辦事容易。」

尹大富自辯道︰「我深愛小萍,當然想知得更多。」

「那當然。」伍母笑笑。

「秀瓊,你會愛護她吧?」

「你不是有什麼懷疑吧?」

「沒有,你是一個至高至潔的人物,可惜不為世人了解。」尹大富感喟。

伍母連忙說︰「那里有你說的那麼好。」

「秀瓊,當年我是如何苦苦追求你……所以,我一定要成全小萍與她所愛的人。」

「謝謝你。」

「我要感激你接受小萍才真。」

「兒女的婚事,誠屬兒女的事,」伍母凝視他,「我尊重他們的選擇。」

「你仍然對我所作所為不以為然吧?」

伍母溫和地說︰「大富,君子愛財,取之以德。」

「我沒偷沒搶呀,你老透過有色眼鏡看我。」

「大富,灑水的熱帶雨樹林早十年叫誰的公司劃盡燒光,至今只剩一片荒原,引致土地貧瘠,加劇溫室效應?」

尹大富一怔。

「大富,誰人屬下的化工廠頻頻泄漏毒氣,使當地食水空氣泥土均告污染?」

「你怎麼不考慮我一手創造幾許就業機會,帶來多少新產品使生活更方便?」

伍母失笑,「這問題早三十年我們已經討論過。」

尹大富別轉面孔,「也許到了下一代會有一個比較完善的解決方法。」

伍母說︰「下一代不行,還有再下一代。」

「那要看我們孫兒像誰多一點了。」尹氏大笑。

伍母終于說︰「大富,讓我們祝福他們。」

他們緊緊握手。

「秀瓊,我佩服你。」

「我才敬佩你呢,大富。」

「彼此彼此。」

湖的那一頭,佳良小萍坐在岸邊談天。

「真沒想到伯母與家父是老朋友。」

「看樣子我倆婚事可告順利解決。」

小萍著佳良一眼,咳嗽一聲,「先小人後君子,約法三章如何?」

「你想說什麼?」

「我決定要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在孕嬰器內成長,完全不妨礙我日常活動操作。」

「不行,」佳良跳起來,「太自私太不負責任了,嬰兒應在母體之內天然孕育成長。」

小萍提高聲線,「你才自私,我的身體,當然由我作主。」

「小萍,我完全不贊成,在你思想搞通之前,我看我們不宜有孩子。」

「什麼?」小萍叉起腰,懷疑耳朵有毛病。

佳良嚴肅地說︰「我的孩子們絕不配用電子肢體,上帝賦他們什麼樣子,就以什麼樣子生活。」

「佳良,沒想到你這樣盲塞,那麼我請問你,近視配不配眼鏡,生病動不動手術?」

「尹小萍,我不會與你強詞奪理。」

「伍佳良,你惡人先告狀。」

兩人同時怒氣沖沖站起來離開風光明媚的湖畔。

餅去一段日子,只顧著聯手應付雙方家長,忘卻正視他們之間的矛盾。

今日,忽然都看清楚了。

走近渡假屋,發覺長輩已經離去,只剩下司機在一旁侍候。,

佳良轉過頭來,「小萍——」

「不要跟我說話!」小萍拉開車門,坐上車去,在窗口探身子出來,「除非你準備道歉,還有,婚事押後,一切細節從頭再次討論。」

她吩咐司機開車,揚長而去。

剩下佳良獨自站著發呆。

心里有十八般滋味,忽然真正明白母親口中齊大非偶的意思。

愛管愛,可是生活是生活,愛之後如果毋須生活,那麼,戀愛誠是天底下至佳妙的一件事。

伍佳良獨自在夕陽中躑躅走出市區。

雙手插在袋中,一邊喃喃說︰尹小萍尹小萍,為何你要是尹小萍?

只要愛得夠

王永欣走入彩虹酒吧。

喚了一杯啤酒,卻沒有喝的意思,一直轉動杯子

啤酒杯子本來冰凍,不消一會兒,轉為微溫。

酒吧里擠滿男女,看人,亦被人看。

永欣聞說有這個地方已有良久,同事們都勸他,「是個男人嘛,怕什麼?去見識見識也是好的。」

上班不覺得,一下班回到公寓,永欣的寂寞,難以言喻,他一直希望有個異性伴侶,並無他想,只盼她通情達理,善解人意。

偏偏工作環境內沒有女生。

一個都沒有,全男班。

永欣在一間化工廠工作已超過十年。

芷茵是他大學同學,走了多年,已論到婚嫁,因為一件可怕的工業意外,永欣受傷,痊愈之後,芷茵向他攤牌,兩人終告分手。

到今天,想起這件事,永欣內心仍然牽動,作痛。

愛一個人,是要為她好,永欣一聲不響,同意分開,何必成為他人生命中的負累。

事後芷茵說,「永欣沒有求我……」

不是他不肯乞憐,而是他不想防礙芷茵過正常的家庭生活。

啤酒的泡沫已經全部消失,它已經失去生命。

永欣把杯子推開。

今夜,他終于忍不住,要出來走走,家里一片靜寂,永欣獨自坐中在沙發上。感覺上,象是從來沒有出生過,他這個人,從頭到尾,不存在。

踏入熱鬧的彩虹酒吧,听到嗡嗡人聲,起勁的爵士樂,纏綿含怨的歌聲,才比較舒服一點。

拌手是個穿紅衣的美貌女郎。

坐在彩虹酒吧里的人,統統醉翁之意不在酒。

都是寂寞的心,前來尋找一點慰藉。

照說,永欣應當前去與異性打個招呼,說聲「好嗎?有什麼節目?我有個好主意……」可是永欣沒有主動。

「喂。」

永欣抬起頭來。

是個俏麗的少女,對他笑,「我在那邊留意你好久,一個人,且滿臉憂郁,怎麼回事?人生苦短,且自逍遙,到我們這邊來玩。」

永欣不出聲,只是笑笑。

少女大膽俏皮,伸手過來拉他,一觸到永欣的手,便一呆。

她不相信,便是拉住永欣的手。

永欣要縮回已經來不及。

少女攤開他手掌,即使在幽黯的燈光下,也看得清清楚楚,她臉上變色,「你是——?」

永欣終于縮回自己的手,無奈地頷首。

「對不起,」少女退後一步,「打擾了,恕我冒昧。」一臉惋惜。

「沒關系。」

少女迅速退下。

永欣更加寂寞,他知道社會上有人歧視他這種人,不願意同他做朋友,就似若干年之前,白人不喜黑人一樣。

既然如此,不必勉強。

明日永欣會對同事說,沒有收獲。

他苦笑著結帳,離開彩虹酒吧。

零晨時分,天氣很冷,永欣仰起頭,太息一聲,總算消磨了一個晚上。

他正欲開步向停車場走去。

後邊有人說,「寒夜最寂寞。」

永欣轉過頭去。

他看到適才台上紅衣歌女此刻就站在他身後微笑。

永欣禮貌地點點頭。

她走近,雙手插在大衣袋中,「可否載我一程?」

「當然。」永欣有點詫異,但是不便拒絕。

她遺憾的說,「當夜班最慘是要一個人回家。」

永欣笑笑,他太明白個中滋味了。

拌女有一股溫柔的神色,叫永欣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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