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別拖時間了,再晚他們就跑了。」然後她的瞌睡蟲就來了。
「好,妳別急……啊,紅筠,妳別用跑的……」
到了市集,綠梅已經跑得沒剩多少力氣看雜耍了。如果迎春閣在醉月湖的東邊,紅筠說的雜耍團市集就在西端,一路跑過來,她都快不能喘氣了,連紅筠都累攤在一旁橋邊的大石上,真不知道她在跑個什麼勁。
臂月橋,也是迎春閣的產業;當年綠梅帶著紅筠在橋邊賣藝攔客,被人用棍棒驅趕過無數次,每回迎春姨為她倆擦藥的時候,嘴里總嚷著有天一定要把橋給買下來……
「綠梅,危險!」
紅筠呼聲剛至,綠梅好奇地抬頭望向石塊上的她,絲毫沒有準備!
「不!」紅筠飛撲向綠梅,連衣袖的一小角都沒抓到,不禁驚惶懊悔地瞪向來人。
頭發散亂、面容骯髒的老婦,雙足裹滿干裂的棕泥,十只手指頭伸出來,髒得連一小塊干淨的皮膚都看不見;紅筠認了許久,才認出眼前這名蓬頭垢面的人,竟是得了失心瘋的杏花!
「哈,我報仇了!嘿,你們看到了嗎?我報仇了,我報仇了喔,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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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府張燈結彩,祝壽人潮絡繹不絕,全府上下喜氣洋洋,每個人臉上皆掛著燦爛笑意,唯獨站在梅樹下文風不動的厲風行,一絲快意也無。
梅兒……
厲風行胸坎處似乎中了一拳,悶得好難受,如影隨行的思念,連入睡後也不肯放過;夢境里,綠梅一顰一笑皆由他情牽;實境里,綠梅不再是他能隨意采擷的枝頭青梅。
當年綠梅痴痴地為他付出,他不懂珍惜,甚至在休離她後,將她留在房內的物品毫不留情地全扔了。
梅兒,妳恨我嗎?
貼緊胸口的珠釵,他還記得由綠梅發下強取下的那幕,還有她羞紅臉的窘樣。
梅兒……
不知過了多久,厲風行收起浮亂的心思,闊步走向大廳。
為了向母親祝壽,厲風行大擺筵席三百桌,給厲老夫人做足了面子,讓她有足夠的虛榮與理由向世人夸耀她有個多杰出、多孝順的兒子,即使他長年無法隨侍在側,也不肯再娶門妻或妾為厲家添香火。
坐在大廳主位上的厲老夫人神采奕奕地接受各方的祝賀,一身艷紅簇斬衣裳上繡著牡丹花,好映襯鳳丹花指;胸前兩大串珍珠項練顆顆碩大晶瑩,輕托在扶手上的手腕掛滿各色寶石瓖嵌而成的精致釧環。
而垂掛在厲老夫人耳下的兩顆和闐白玉光滑如卵、白如凝脂,最討她的喜愛,因為這對所費不貲的耳環正是厲風行送的禮。
「不錯、不錯。可惜呀,如果身畔有個胖小子或俏小妞喚我女乃女乃的,不知該有多好……唉,妳表哥就是不娶妻,姑姑明示暗示好幾回了,每回逼得緊一點,這小子隔天就帶著商隊走得遠遠的。麗華,趕緊趁妳表哥在府里的時候,要他娶妳呀,好給我生個小孫子。」
「才不要呢,我才不要嫁給表哥。」雖然她喜歡厲風行很久了,可上回厲風行凶她,要她滾的事,她可還沒消氣。
「唉,妳這丫頭,要不是妳吵著非妳表哥不嫁,我用得著大費周章地逼走綠梅嗎?」麗華孩子氣的話語氣煞厲老夫人。綠梅這孩子雖不得她的喜愛,卻是個難得的好媳婦,知書達禮、通曉音律、中饋女紅無一不精,壞就壞在她的出身配不上厲家。
「不嫁、不嫁,我不嫁……哼,臭表哥!」麗華一見厲風行走過來,馬上跺腳離去,絲毫不在意厲老夫人微變的臉色。
「這孩子……風兒,你是哪兒欺負麗華了?」
厲風行淡淡睨了遠去的麗華一眼,接過家僕遞過來的酒,正想跪下向厲老夫人祝壽之際,阿升匆匆忙忙由外面奔入,彎腰喘氣地道︰「不好了……主子……」
「什麼不好了,你這刁奴!」厲老夫人不禁重拍扶手一下,手腕上的釧鎮被震得喀啷直響。
「糟了……」阿升此時才發現他說了不該講的話。厲老夫人大壽之日,他還說不好了,擺明著就是指她該死了。阿升趕忙跪下向厲老夫人賠罪。「小的該死,小的該罰,請老夫人恕罪。」
「夠了!傍我下去。」又是該死又是該罰的,風兒是怎麼教導下人的?!
「這……」阿升為難地看著厲風行,此刻他有一件急如星火的事要說,這消息從錫安傳來已經過了三、四天有余了,若再拖下去,說不定連最後一……唉。
「母親,請等等。」厲風行不疾不徐地站起,睨視跪地的阿升。「說。」
「主子,少……」阿升小心地瞧了厲老夫人一眼,連忙改口︰「綠梅姑娘被人推下湖,現在……現在好像快撐不下去了……」拿出懷中快馬送來的書信,阿升雙手呈上給厲風行。
一听見綠梅落湖,厲風行立刻搶過書信,愈讀,臉色愈是陰騖,正想沖出大門奔往錫安,才剛有所動作,後方厲老夫人的聲音立刻傳至——
「不許去!別忘了今兒個是什麼日子,你敢踏出這家門,就再別認我這母親!」
厲老夫人痛絕的音調定住了厲風行的腳步,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滿屋子責備的眼光直視著他;遠方的綠梅正在與鬼差搏斗,究竟,他該當個膝下孝子,還是痴情無悔的男人?
究竟,他該怎麼做?
厲風行閉上雙目,深深地吸一口氣——
「我留下。」
第六章
將近八月,坐在窗邊的綠梅披著披風,腳上蓋著薄被,一頭子夜般的秀發如雲瀑般披散在身後,蒼白消瘦的臉蛋上毫無生氣,原本紅潤的櫻唇也失了瑰色,雙眼里的璀璨光彩宛如劃過天際的流星,消失在山的那一頭,已不復見。
厲風行的心被狠狠揪緊,當他看見這一幕時,是用了多大的心力克制自己不沖上前去抱住綠梅,好確定她不是一抹因為思念過度而產生的雲霧。
綠梅落進醉月湖里,愈掙扎沉得愈深,裙邊細致高貴的繡花被湖里滋生的水草糾纏住,差點成了她喪命的主因。听桑嬤嬤說她從湖里被撈起來時,由于吸進過多湖水,又原本她的體質就偏寒,因此昏迷了好幾天才醒;大夫一度以為沒救了,要迎春閣準備後事。幸好蒼天有眼,命是保住了,只不過吹不得一點寒風,否則就會發燒。
為了母親,厲風行晚了五天才動身趕回錫安。那時綠梅剛醒轉幾天,還虛弱得很,睡著的時間比醒著時多。從那天起,他就由桑嬤嬤手上接過照顧綠梅的工作,親自為她淨身、喂食。
「梅兒,喝藥。」將托盤放到圓桌上,厲風行用調羹輕攪著藥汁,讓它不至于太燙口;再走到窗邊,單膝跪地的先把綠梅的披風拉好,輕攏他愛不釋手的柔順發絲,輕手舀起一匙湯藥送到她嘴邊。
「桂花……開了。」風送來桂花香甜的氣味,綠梅遙望著窗外美景,似乎沒听見厲風行說的話,反而極其向往能到游湖小徑一走。
「梅兒乖,喝完藥就帶妳去看桂花。」厲風行一匙一匙地慢慢喂著綠梅。或許是她給的懲罰吧,綠梅清醒後精神時好時壞,常常恍惚出神,如果沒人照看著她,就算在這窗口坐上一天,也不會為自己加一件衣裳。
喝完了藥,厲風行扶綠梅走到屏風後,準備為她換下睡皺的衣服時,突然听見綠梅幽幽地道︰
「你……好像變了?」
厲風行略一停頓,輕笑著道︰「傻梅兒。是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