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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客 第11頁

作者︰亦舒

「有人看見他載著金發艷女飛車。」

「他那輛車,仿佛似飛機低飛。」

「其實那時候,你同他也並不見得那麼接近。」瑪麗總算說了一句公道話。

「我們約數月見一次面,不知為什麼,親友同事統統以為我同他走。」

瑪麗笑,「你總算不是個輕狂的女人,也並不招搖張揚,懂得保護自己。」

我不語。

「等你在回來做同事。」

「好的。」我嘲弄的說︰「我等著做老臣子拿退休金。」

她哧一聲笑了,「彼此彼此。」她嘆息。

南星如果肯傳我煉金之術就好了。

周至恆在我百般無聊的時候來找我。

他說他要離開香港。

我倒是舍不得他走,這個人,做個朋友是很有趣的。

「去干嗎?你那麼愛熱鬧好勝,」我說,「到了外國的小鎮,悶死你。」

「少為我擔心,顧一顧你自己。」他也不是不關心我。

我不響。

「你應該跟譚世民。」

「不必替我打算,」我學他的口氣,「我的事我自己有分數。」

「別倔強了,大家也算是老朋友,你我之間,還有什麼話是不能講的?」

「別曖昧,我甚至沒有同你接吻過。」

「你跟了譚世民,大家都安樂。」

「我不愛他。」

他忽然問︰「你可愛我?」

「有一個階段,」我承認,「在似愛非愛之間,但始終沒有跨過那條線。」

「我以為你是愛我的。」

「不,」我現在肯定了,「我愛的是另外一個人。」

「誰?」

每個人都急于要知道他是誰。

「他已經走了。」

至恆拍一下大腿,「故弄玄虛。我有種感覺,你會嫁給譚世民。」

「別亂說,人家在女人群中不知多吃香,怎麼會挑中我?」

「他現在存心冷你一冷,這些日子等你坐悶了冷板,知道他的好處,你們倆就會言歸于好。」

我笑了,「真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麼這樣熱心?」

「我是喜歡你的,碩人。」

「我給過你機會。」

「我的理想對象不是你,碩人,我是一名窮小子,單憑著英俊的面孔以及俏皮的嘴巴在社會上是爬不起來的,碩人,我一直想娶個可以拉我一把的女人。」

我大大的驚訝,周至恆幾時這麼老實了?他這個心願,我一直是知道的,事實上這個虛榮的城市里,不少老王老五都有這個想法,盼望將至之鴻鵠,直至憔悴。

我點點頭,「人各有志。」

誰是浪漫蒂克的傻子。

南星也不會為任何不相干的人犧牲。

況且現在在地球上的風氣不一樣了,那位排行第七的南星女郎尚有機會與她的配偶白頭偕老,此刻誰能保證什麼?南星巴巴的拋棄一起來做個平凡的地球人,到頭來反而被地球女遺棄,這條數怎麼個算法?他不會那麼笨。

「碩人,你怎麼痴痴呆呆的?」至恆細聲問我。

我搖搖頭。

「看你,瘦了足足一圈,沒精打采,到底是為了誰嘛?」他的聲音有一絲盼望。

我知道,他暗暗希望我是為了他。

「為了你。」我疲倦的說。

他太聰明,「不,不是為了我。」很失望。

我把玩我手指上的指環,不出聲。「至恆,少你一個朋友,也是損失。」

「總會有的。」

「有什麼?」我抬起頭。

「生離死別。」

我再也忍不住,嘩的一聲哭起來。

周至恆非常吃驚,「碩人,你怎麼了?」

我借用他的一條臂膀,靠在上面哭得死去活來,弄得他袖子上眼淚鼻涕不亦樂乎。至恆看得呆了,他說︰「老天,原來女人哭起來這麼丑怪,直情跟畢加索那幅立體派‘哭泣的女人’一模一樣,說什麼梨花帶雨,真是唬鬼,你看你,丑死了。」

話雖這麼說,他取餅紙巾來,替我抹面孔,多年的朋友,到底有點真情。

「你為的是誰?」他問︰「我見猶憐,哭得聲嘶力竭,我以為你是女金剛,從來不哭,唏,我從來沒見過女人哭,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們都不再哭泣了?嘎?」

我掩著臉,嗚嗚痛哭。

周至恆來拉我的手,「說了這麼多俏皮話,你都不笑,你真的不再愛我了,以前你會為我笑得花枝亂顫。碩人,看開一點,像譚世民這種公子哥兒,城里還是很多的……況且他既然把你丟在腦後,你就算哭成一條河,也是沒有用。碩人,你是那麼光明磊落的一個女人,怎麼到了要緊關頭,還是勘不破?」

我的眼淚不住在指縫間流出來,連我自己都害怕,「至恆,」我泣問︰「我會不會瞎掉?」

「眼楮已經像核桃,可憐。」

「我眼楮痛。」

「別哭了,」周至恆說︰「再哭下去,連我都要哭了。碩人,你要是這麼愛譚世民,就應該下死力去追他。」

「至恆,不是他呀。」

「別瞞我了,」他深深嘆口氣,「我都知道。」

「真的不是他。」

「不是他還有誰?你別當我糊涂。唉,也難怪,他條件那麼好,而且人也不錯,他尚存一股天真,是別的公子哥所沒有的。」

「你搞什麼鬼,我說不是他。」

「我就要離開這里,碩人,這樣吧,臨走之前,幫你做件好事,我至多陪你去同他攤牌。」

「你真是瞎七搭八。」

「你到他家門去等他,」至恆一廂情願的說下去,臉上一片向往,「最好下著微雨,你站在那幾株紫藤之下,花瓣上沾著水珠,你面孔與秀發上也沾著水珠,他一出來,見到斯情斯景,立刻放棄身邊庸脂俗粉,向你一步一步的走過來,四只手緊緊的握在一起,啊!」

他自己先感動得半死,大概是盼望有個痴女為他如此犧牲。

我卻說︰「這一幕鏡頭我很熟——對了!是尤敏主演的老片子《雪雁》,我最喜歡的電影之一,當時尤敏在雨中等趙雷自酒吧間出來——咄,你這個人,一點新意都沒有。」

他笑,「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我卻被他引得嗤一聲笑出來。

「好了好了,太陽出來了,可惜眼楮鼻子嘴巴全哭腫了。」他逗著我的面孔看,「像非洲土女。」

我沒精打采的說︰「我的這個人,是等不來的。」指的是南星,怎麼等?

他的家根本不在我們的太陽系,誰知道是不是在這個銀河系。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周至恆說︰「戀愛中人的言語別有文法,不是我們可以明白。」

也許我想瘋了,我想一個理想的對象至失心瘋,于是在腦海中構思一個幻像,與他戀愛,而其實這個人是不存在的。

這是精神崩潰的前夕,我恐懼,我受刺激過度,擺不久了。

「碩人,你在想什麼,面色都變了。」

「沒什麼。」

「這樣吧,我一個人去與譚世民談判,可好?」

「你省省吧。」我頹然說︰「你做你的移民去吧。」

「狗咬呂洞賓。」

呂洞賓是神仙,那里咬得著。後世人編這話來解嘲罷了。

而南星,他做‘人’也似做神仙,他干嗎要來地球?

我奇怪他有沒有想起我。

或許有,但是他的長輩不肯讓他再有越軌的行動。

我捧著頭,煩惱得整個胸腔像是炸開來一樣。

苞著一段日子,至恆要辦許多瑣事,他沒有時間再來陪我。

我在家中,成日成夜穿著一套運動服,茶飯不思,蜷縮在沙發之中。

太陽升起來,沒有帶來新的希望,太陽落山,也沒有失望。

我昏昏沉沉的過日子,原以為這個癥候很快會得痊愈,事實證明越來越嚴重。

除了小三小四之外,也沒有外人來看我。

當譚世民出現的時候,我很覺稀罕,但也沒有歡喜之心。他蹲在我身邊,「你大大的憔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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