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來惹我。」我側轉面孔。
「我見過周至恆。」
我把面孔埋在枕頭里。
「那個人到底是誰?碩人,你說出來,我幫你出氣,我不相信他有三頭六臂。」
不不,他無色無形無臭,只是一束電波。
「碩人,我去把他揪出來,我與周至恆都看不得你這樣受人欺負。那一國的阿物兒,愛八哥,這事由我做主。」
「謝謝你,世民。」
「開始我以為那人是周至恆,周至恆又以為那個人是我,結果倆個人對了口供,才知道既不是他,又不是我。碩人,那人分明尋你開心,你不必把他放在心中。」
我身不由幾的點著頭。
「告訴我,他是誰?他媽的,我們同你報仇。」
我猛搖頭,不作聲。
「你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怎麼咱們倆個追你,你就抵擋得那麼滑溜,一個不三不四的男人追你,反而昏頭昏腦起來,你太沒出息了。」世民責備我。
我有氣沒力,「他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看,到今日還護著他。」
「世民,你們太難得了,不但不幸災樂禍,還伸出友誼之手,我很感動。」
「真的,連我都同志恆說︰怎麼搞的,我們怎麼一點骨氣都沒有。」他孩子氣的說。
我破涕為笑。
?
「有我們這麼好的朋友,把你當妹妹一樣,還不高興?」
我衷心感激,「我很知道你們是不可多得的。」
「出來散散心。」
「我無處可去。」
「到我公司來。」
「不行,我又不是沒有工作能力,何必沾你這種光。」
「真倔強。」他說︰「告訴你,有便宜不要使頭。」
「這些話不要同我說。」
「碩人。」他把面孔埋在我手心中,「你真的不愛我?」
「當然我愛你。」我激動地說︰「但我視你如兄弟姐妹。」
「碩人碩人。」他深深嘆氣,「你現在曉得我待你之情了吧。」
「患難見真情,」我說,「我明白。」
「有什麼事,一句話。」
我點點頭。
我再萎靡也得送他下樓。
他的車子停在樓下,右角車燈稀爛。
「世民,開車要當心,」我皺眉。
「如果你嫁我,我就不要這部車。」他又嬉皮笑臉。
「你看你。」我搖搖頭。
他坐進去,車子飛馳而去。
小時候我也喜歡這類車,座位卡死身子,動彈不得,車還像子彈,可以洞破空間。
現在?我抬頭看向天空,是黃昏了,呈淺灰紫色,一輪上弦月淡淡的掛天空,並不真實,像文藝電影的一部場景。
我坐在停車場里不動。
司閽的亭子里掛著一架小小的手提無線電,正在播放一首慢歌,溫柔的女聲唱︰「無言獨上西樓,月如歌,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我抬頭看,我的公寓到真是向西,冬冷夏暖,每個月空氣調節費千余元。
我低著頭又坐了許久。
南星告別至今,足足一個多月。
我也很應該收拾舊山河。
「碩人!」
我轉身,「瑪麗,」我訝異,「你怎麼來了?」
她手里抱著一大堆食物作料,「來看你,你這個人,怎麼瘦的這樣子。」
「來看我?」
「做一頓晚飯給你吃,」瑪麗嘆氣,「你叫我擔心。」
「謝謝你,瑪麗。」
「你在公司也沒有朋友吧?」她看著我。
「大家都忙,」我陪她上樓,「人人都有家小走不開。」
「你要當心身體,大熱天時,人都烤熟了,一下不當心就中暑。」
我又感激又慚愧,低頭不語。
「你看你,眼楮都窩進去了,干嘛?告訴你,像咱們這樣年紀的女人,很經不得摧殘,一下子就老了。」
我用鑰匙看門。
她一推門,「嘩,這不成了狗窩了?」
放下小菜,連忙七手八腳的替我收拾。
「你為誰這樣作踐自己?人家正快樂逍遙呢,我今夜就替你找個伴,大家到的士高跳舞去。」
我搖搖頭,「我快沒事,不用去借酒消愁。」
她一邊咒罵一邊嘆息--「做你鐘頭女工!」但一下子就把地方收拾得整整齊齊。
我躺在沙發上,冷冷清清。
她在廚房做飯,興興頭頭。
忽然我想起西廂記中那節‘油葫蘆’︰「今日個玉堂人物親近,這些時又坐不安,睡又不穩,我欲登臨又不快,閑行又悶,每日價情思昏昏。」
又‘三煞’中的「看你那離魂倩女,怎生地擲果潘安。」?
真正魂為之銷。
唉。
瑪麗端出菜色,「看你,長嗟短嘆的。」
「吃什麼?」
「奄列,我唯一的拿手好戲。」
「瑪麗,乎我們這一輩子,再也活不到八十歲的。」我嘆口氣︰「食少事多,其能久乎?」
「你好希望活到八十歲嗎?」瑪麗訝異。
我搖頭,「不,並不。」
「那就是了。」
「瑪麗,做人真的沒有意思。」
「吃奄列吧,誰也沒有告訴過你做人有意思。」
?我把雞蛋塞進嘴里,唉的一聲,像一塊蠟,真不知是奄列辜負了我的味蕾,還是我的心情辜負了好食物。
「我覺得太寂寞。」
「哦閉嘴,碩人。」
我放下叉子。「我吃不下去。」
「你要不要自殺?」瑪麗問︰「盡避不流行,還可以一試。」
「我沒有膽量。」
她大笑起來。
「你都不安慰我。」我抱怨。
「你需要什麼樣的安慰?我來說你听︰碩人,你太沒有用,老被人欺侮,人善遭人欺,唉,難為你長了聰明面孔,卻是一副苯肚腸,白白被人利用,這麼美,運氣卻不見得好,替你可惜,別人都嫉妒你,所以你沒有朋友,你太忠厚了——」說著瑪麗自己先哭出來,「這番話萬試萬靈,說給閻婆惜與潘金蓮都一般管用。」
我用手撐著頭也禁不住笑,一邊笑一邊心絞痛。
南星听到這樣的話,難保不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那人是誰?」瑪麗忽然問。
我禁不住說︰「一個我可以真正交通,不必帶面具的人。」
「但是我並不覺得你對什麼人戴過面具。」
「那是因為我的面具功以臻化境。」
瑪麗笑得眼淚都擠出來。「你要這樣滑稽到幾時呢?」
「我不知道哩。」
「我們晚上去跳舞慶祝。」她建議。
「不。」我拒絕,「如果你對我好,就在這里陪我聊天。」
「為什麼不回家?」瑪麗問︰「也許與父母談談……」
「別開玩笑,他們做夢也不知道我們經過什麼試煉。」
「有沒有試過‘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于缺乏’?」
「好主意。」
「我們總得活下去,comecome,你會沒事的。」
「沒有人同情我。」
「非洲有很多挨餓的小孩也急需同情呢,姐姐。」
我瞠目結舌,「我還以為我的嘴巴利害。」
她點起一只煙,深深抽支煙,「誰沒有兩下子呢。」
我躺回沙發里。
?「告訴我關于他。」
「南星?」
「多麼奇怪的名字。」
「沒有太多可以說,他是真正明白我的人。」
「單為了解?他有沒有錢?」
「我不知道。」
「什麼?不知道?」瑪麗問︰「你今年幾歲?還有,他持什麼護照?」
「護照?他不需要護照。」我模不著頭腦。
瑪麗冷笑道︰「這蹄子可瘋魔了。」
我隨即明白她的意思,只好干笑。
「快告訴我,」瑪麗說︰「從明天開始,你又是一條好漢。」
「從明天開始,我又是一條毛蟲。」
「譚世民是不錯的,走失機會,後悔莫及。」
「我們結合是沒有幸福的。」
她嗤的一聲笑,不再言語。
碩人。
「唔?」我轉身看瑪麗,「又什麼事?」
「我並沒有叫你。」瑪麗訝異。
「啊。」我閉上眼楮。
碩人。
我坐起來,頭踫到台燈上去,嘩啦啦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