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要緊。」
有他處處保護著她,也難怪她老是長不大。
「習慣這里的生活嗎?」
「開頭一個月她興奮莫名,現在已經覺天氣冷得不堪,昨日哭著想回家。」他看著遠處的未婚妻。
「過一會子就沒事,想家是這樣的。」我淡淡說。
「怎麼同樣是廿多歲的女孩子,你把事情處理得這麼好?」
我一怔。「我十七歲就到這里,早已習慣。」
阮苦笑。
我說︰「你瘦了,趕快多吃點,否則捱不過這個冬天,還會繼續冷下去,並非夸張之詞。」
他笑,「你終于也關心別人了。」
我驀然漲紅面孔。
他說︰「對不起,我又把話說造次了。」
我不晌。
沒一會兒王玫過來,拉著我說長道短,硬是要試穿我的鞋子,我對她特別忍耐。
這麼好玩好穿的女孩是不適合在外國生活,真的,這里的作風比較刻苦勤勞節儉。
冬天過得很快,假期過去之後,樹梢抽出第一枝新芽,綠油油,特別青翠。
第七個外國的春天。
虛渡第七個加國的春天?
我又還剩多少個春天?
母親寫信來說︰「女兒家終身大事比學業更重要,切切。」
切切。切切什麼?
切切書論文。
史密夫說︰「天才即天才,快完成了吧?」
「其中有點關鍵問題要同導師商量。」
「我們在未來世界中,將會用什麼樣的肥皂?」
我神秘的笑,「天機不可泄露。」
「你可知道世上最英明的化學師是受化妝品公司聘用?」
「自然。人家肯出錢。」
「不,是女人肯付出任何代價來信取號稱可以消除皺紋的面霜。」
「還不是因男人幼稚地喜歡女人有光滑的面孔?」我瞪他一眼。
他大笑。
我仍覺得我的論文無聊。
天氣漸漸溫暖。
一簇簇的花朵開遍樹梢,美不勝收,洋女們來不及換上薄衣,冒著害肺炎之險,在春衫下展露其美麗之身裁。
我沒有資格應景,但也剝下那件重達兩公斤的厚大衣。
春天真令人振奮。
在網球場內,不少同學往來奔馳,展示他們的體育精神,我走過的時候,淡淡看一眼。
「喂!姚。」
我抬起頭。是王玫。
我都幾乎忘了這個人。
「你好。」我詫異的說。她仍然留在此地?還沒回家?
「你也好嗎?」她仍舊天真爛漫,毫無機心。
我點點頭,往她身後看。
阮氏呢?她的未婚夫在什麼地方?
「我與我朋友在玩。噯,我轉了校你知道嗎?」
「轉到什麼地方?,」我一怔。
「轉到商科學校。」她吐吐舌頭,自己也知道不當。
我說︰「從頭念起?」
「是。」她笑著說。
不過是掛個名方便在這里玩,等玩夠了,學費也交夠了,也該嫁人了。
誰會去研究一個年輕的太太是否讀得一紙文憑?
我問︰「阮呢?」
「哦,他沒有轉校。」
我放下心來。放心?我隨即問自己?為什麼?關我什麼事?
「你不知道吧,」王小姐說︰「我們很久沒見面,我與阮已經分手了。」
我這次真的傻了眼。
才三個月而已。冬去春來,一雙戀人已經分手。
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看樣子王玫也不見得怎麼樣悲傷。
她先說︰「阮都不理我,一天到晚溫習功課,」她丟開朋友開始訴苦,「假期也不與我出去,什麼都嫌貴,又忙著做這做那,悶得我不得了,我自己找伴,他還跟我鬧。」
我並不方便置評。
「……後來,便鬧翻了。」
這「後來」之間有故事吧。可想而知,在這段時間內,她認識了志同道合,可以付出時間與金錢的男朋友。
「阮成個人變了。」她說。
我點點頭。
在家,阮可以容忍王玫的小姐脾氣,因為人人如此,在異鄉,他必需抽出額外的精力與時間來應付陌生的環境,他對王玫便忍無可忍。
我說︰「你要當心自己。」
她聳聳肩,「我現在的朋友對我很好。」
我又說︰「可以結婚的話,快快結婚。」
她感激的點點頭。
她是一個不壞的女孩子,奈何與我生活在兩個世界里。
我向她道別。
我很悵惘。真多事,當事人都沒事,要我多煩惱干什麼?
到這個時候,我反而渴望見一見阮,听他那邊的故事。
我終于在圖書館踫到他。
這次是我主動上去與他打招呼。他用一本畫報遮住面孔。
我微笑︰「假裝沒看到我?」
他苦笑。
我不客氣的坐在他對面!「習慣嗎?已經一整個學期,決大考了。」
他說︰「對考試一點頭緒都沒有,其實在本家也是個好學生,但換了學校,頓時六神無主。」
「到現在我還不知閣下念什麼科目。」
「電腦。」
「莫理巨教授是個好人,你不必害怕,而且此地的教育制度不是想令學生不及格,放心。」
「真沒想到,會叫一個女孩子安慰我。」
「你也太大男人作風了。」我微笑。
「你呢,你的論文寫得如何?」他好像知道得不少。
「已近尾聲,很順利,也許因為題目不夠偉大的緣故。」我自嘲說。
「你對自己的要求也未免太高。」他說。
「我們出去聊聊如河?這里不方便說話。」
我們一起走到校園去。
「听說你沒有異性朋友。」
「你知道得仿佛還真不少。」我看他一眼。
「我去打听來的。」
他說得很含蓄,但我已經知道他對我有某一程度的興趣。
在以後的一小時內,他與我討論功課上的疑難,生活上的得失,以及對家的思念。
他沒有提起王玫。
一個字都沒有。
為此我暗暗佩服他。男人是應該這樣的,受過什麼委曲天知地知自知,千祈不可亂訴苦亂為自己說話,因是男人,受罪只可暗忍,那才是個高貴的男人。
我對他有一層新的認識。
以後有空,他會與我通電話。
有一次他忽然在電話中問︰「你與我做朋友,是否因為同情我的緣故?」
「同情你?」我莫名其妙。
「是的,同情份。」
我呆半晌,「你是指,我是同情你未婚妻同你分手所以才與你說話?」
他默認。
我吃吃大笑起來,「這有什麼好值得同情的?男人大丈夫何患無妻,為這種小事同情你,你不免把我的感情看得太泛濫了。」
「可是你以前從不主動同我說話。」
「先生,你也不想想,我怎麼跟一個訂了婚有個未婚妻釘在身邊的男人說話呢?」
他似乎有點釋然。
「別悲秋了,誰會同情一個失戀的男人?」
這是他第一次提起這件事。
「這件事,完全是我不對。」
「你也別埋怨自己。」
「真的,她從來沒有隱瞞她的幼稚。」
我停了一停。「可是以前她以同樣的理由吸引你,單純的女人有時候是最可愛的。」
「你真是一個聰明女人。」
「女人聰明,有時候是最最討厭的。」
他干笑,顯然被我說中了。
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里需要不同類型的朋友,緣份其實是機會率。
奮斗的時候,人們需要理智的刻苦的伴侶,否極泰來,又想有人嘻嘻哈哈地陪同享樂。
阮這次同王玫鬧翻,也就是這個緣故。
之後他約會我,我去了。
在小陛子內吃比薩與喝啤酒,別有風味,當然王玫是不會欣賞的,她見慣香港的大場面,男朋友在她身上用錢才表示愛她,而在這里,留學生難得看一場電影,除學費及宿食費用外,我們總把開銷減至最低,不景要替家里省一點。
我們並沒有開始走,只是比較關懷對方。
史密夫說︰「那小子是否靠得住?」
「誰關心?我又不是打算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