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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 第7页

作者:亦舒

我说:“不要紧。”

有他处处保护着她,也难怪她老是长不大。

“习惯这里的生活吗?”

“开头一个月她兴奋莫名,现在已经觉天气冷得不堪,昨日哭着想回家。”他看着远处的未婚妻。

“过一会子就没事,想家是这样的。”我淡淡说。

“怎么同样是廿多岁的女孩子,你把事情处理得这么好?”

我一怔。“我十七岁就到这里,早已习惯。”

阮苦笑。

我说:“你瘦了,赶快多吃点,否则捱不过这个冬天,还会继续冷下去,并非夸张之词。”

他笑,“你终于也关心别人了。”

我蓦然涨红面孔。

他说:“对不起,我又把话说造次了。”

我不晌。

没一会儿王玫过来,拉着我说长道短,硬是要试穿我的鞋子,我对她特别忍耐。

这么好玩好穿的女孩是不适合在外国生活,真的,这里的作风比较刻苦勤劳节俭。

冬天过得很快,假期过去之后,树梢抽出第一枝新芽,绿油油,特别青翠。

第七个外国的春天。

虚渡第七个加国的春天?

我又还剩多少个春天?

母亲写信来说:“女儿家终身大事比学业更重要,切切。”

切切。切切什么?

切切书论文。

史密夫说:“天才即天才,快完成了吧?”

“其中有点关键问题要同导师商量。”

“我们在未来世界中,将会用什么样的肥皂?”

我神秘的笑,“天机不可泄露。”

“你可知道世上最英明的化学师是受化妆品公司聘用?”

“自然。人家肯出钱。”

“不,是女人肯付出任何代价来信取号称可以消除皱纹的面霜。”

“还不是因男人幼稚地喜欢女人有光滑的面孔?”我瞪他一眼。

他大笑。

我仍觉得我的论文无聊。

天气渐渐温暖。

一簇簇的花朵开遍树梢,美不胜收,洋女们来不及换上薄衣,冒着害肺炎之险,在春衫下展露其美丽之身裁。

我没有资格应景,但也剥下那件重达两公斤的厚大衣。

春天真令人振奋。

在网球场内,不少同学往来奔驰,展示他们的体育精神,我走过的时候,淡淡看一眼。

“喂!姚。”

我抬起头。是王玫。

我都几乎忘了这个人。

“你好。”我诧异的说。她仍然留在此地?还没回家?

“你也好吗?”她仍旧天真烂漫,毫无机心。

我点点头,往她身后看。

阮氏呢?她的未婚夫在什么地方?

“我与我朋友在玩。嗳,我转了校你知道吗?”

“转到什么地方?,”我一怔。

“转到商科学校。”她吐吐舌头,自己也知道不当。

我说:“从头念起?”

“是。”她笑着说。

不过是挂个名方便在这里玩,等玩够了,学费也交够了,也该嫁人了。

谁会去研究一个年轻的太太是否读得一纸文凭?

我问:“阮呢?”

“哦,他没有转校。”

我放下心来。放心?我随即问自己?为什么?关我什么事?

“你不知道吧,”王小姐说:“我们很久没见面,我与阮已经分手了。”

我这次真的傻了眼。

才三个月而已。冬去春来,一双恋人已经分手。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看样子王玫也不见得怎么样悲伤。

她先说:“阮都不理我,一天到晚温习功课,”她丢开朋友开始诉苦,“假期也不与我出去,什么都嫌贵,又忙着做这做那,闷得我不得了,我自己找伴,他还跟我闹。”

我并不方便置评。

“……后来,便闹翻了。”

这“后来”之间有故事吧。可想而知,在这段时间内,她认识了志同道合,可以付出时间与金钱的男朋友。

“阮成个人变了。”她说。

我点点头。

在家,阮可以容忍王玫的小姐脾气,因为人人如此,在异乡,他必需抽出额外的精力与时间来应付陌生的环境,他对王玫便忍无可忍。

我说:“你要当心自己。”

她耸耸肩,“我现在的朋友对我很好。”

我又说:“可以结婚的话,快快结婚。”

她感激的点点头。

她是一个不坏的女孩子,奈何与我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我向她道别。

我很怅惘。真多事,当事人都没事,要我多烦恼干什么?

到这个时候,我反而渴望见一见阮,听他那边的故事。

我终于在图书馆碰到他。

这次是我主动上去与他打招呼。他用一本画报遮住面孔。

我微笑:“假装没看到我?”

他苦笑。

我不客气的坐在他对面!“习惯吗?已经一整个学期,决大考了。”

他说:“对考试一点头绪都没有,其实在本家也是个好学生,但换了学校,顿时六神无主。”

“到现在我还不知阁下念什么科目。”

“电脑。”

“莫理巨教授是个好人,你不必害怕,而且此地的教育制度不是想令学生不及格,放心。”

“真没想到,会叫一个女孩子安慰我。”

“你也太大男人作风了。”我微笑。

“你呢,你的论文写得如何?”他好像知道得不少。

“已近尾声,很顺利,也许因为题目不够伟大的缘故。”我自嘲说。

“你对自己的要求也未免太高。”他说。

“我们出去聊聊如河?这里不方便说话。”

我们一起走到校园去。

“听说你没有异性朋友。”

“你知道得仿佛还真不少。”我看他一眼。

“我去打听来的。”

他说得很含蓄,但我已经知道他对我有某一程度的兴趣。

在以后的一小时内,他与我讨论功课上的疑难,生活上的得失,以及对家的思念。

他没有提起王玫。

一个字都没有。

为此我暗暗佩服他。男人是应该这样的,受过什么委曲天知地知自知,千祈不可乱诉苦乱为自己说话,因是男人,受罪只可暗忍,那才是个高贵的男人。

我对他有一层新的认识。

以后有空,他会与我通电话。

有一次他忽然在电话中问:“你与我做朋友,是否因为同情我的缘故?”

“同情你?”我莫名其妙。

“是的,同情份。”

我呆半晌,“你是指,我是同情你未婚妻同你分手所以才与你说话?”

他默认。

我吃吃大笑起来,“这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男人大丈夫何患无妻,为这种小事同情你,你不免把我的感情看得太泛滥了。”

“可是你以前从不主动同我说话。”

“先生,你也不想想,我怎么跟一个订了婚有个未婚妻钉在身边的男人说话呢?”

他似乎有点释然。

“别悲秋了,谁会同情一个失恋的男人?”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这件事。

“这件事,完全是我不对。”

“你也别埋怨自己。”

“真的,她从来没有隐瞒她的幼稚。”

我停了一停。“可是以前她以同样的理由吸引你,单纯的女人有时候是最可爱的。”

“你真是一个聪明女人。”

“女人聪明,有时候是最最讨厌的。”

他干笑,显然被我说中了。

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里需要不同类型的朋友,缘份其实是机会率。

奋斗的时候,人们需要理智的刻苦的伴侣,否极泰来,又想有人嘻嘻哈哈地陪同享乐。

阮这次同王玫闹翻,也就是这个缘故。

之后他约会我,我去了。

在小陛子内吃比萨与喝啤酒,别有风味,当然王玫是不会欣赏的,她见惯香港的大场面,男朋友在她身上用钱才表示爱她,而在这里,留学生难得看一场电影,除学费及宿食费用外,我们总把开销减至最低,不景要替家里省一点。

我们并没有开始走,只是比较关怀对方。

史密夫说:“那小子是否靠得住?”

“谁关心?我又不是打算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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