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笑,「小寶,你永永遠遠是我的影迷。」
「婚後有什麼打算?」
「我打算移民,過一種比較清淡的生活。」
「移民,小叔不反對?他在這里的事業剛剛展開。」
「小叔?」平姐愕然。
我心沉下去,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太過想當然。
「小寶,我想你弄錯了,我要嫁的人,不是你小叔。」
我雙眼里一定充滿了失落。「是誰?」
「他就要來了,我介紹你認識。小寶,你這個人,怎麼攪的,好像我這輩子非嫁你小叔不可以的。」她笑,「你誤會了。」
這並不是一場美麗的誤會。
「那你為什麼與小叔和好如初。」我問。
「大家都是朋友嘛,我們還替他介紹女朋友呢。」
我類然跌坐在椅子上。
餅了一會兒我說︰「我要走了,平姐。」
「咦,他就要來了,你不等一等?我們今天存心請你吃飯。」
「別客氣了,」忽然之間我很疲倦,「平姐,你喜歡的人,我也喜歡。」
我還是堅持著告辭。;
我找到小雨,我說︰「小雨,讓我們結婚吧。」如果學了小叔與平姐,成了兩條平行線,永遠遇不上在一起,多麼悲劇……
小雨說︰「是什麼令你轉變心意?」
我咆吼,「女人總是喜歡問問題,什麼都不放松,一直問問問。」
她咕咕的笑。
我僅口氣,我實在不想跟小叔與平姐的路子走。
把握幸福,要及時。
遇
自宿舍出來,司合對我說︰「下雪了。」
我一抬頭,發覺豆大的雪點正自天空飄下,是本年第一場雪。
下雪等于慢鏡頭下雨,雪點像是永遠不會抵達地下,在空中徘徊不已,悲涼地找歸宿。
我把圍巾在脖子上繞幾個圈子,出門去。
凱斯頓堂不過是十分鐘路程,我緩步走過去。
這條熟悉的小路我已走過千百次,開頭以學士的身份走,後來是碩士,現在是博士,曾經自嘲是職業學生,果然。
一個女孩子,念書不外是打底子,念到博士簡直滑稽相,「嫁給誰呢?」母親會問。
其實我只有廿五歲。
多麼不公平。
大嫂也說︰「別以為念到博士容易找工作,除了教書之外,很少有別的行業需要這樣專業的學歷。」
我啼笑皆非,中學畢業生擔心出路,博士也擔心出路。
在學校執教也不錯呀。
我喜歡學校。
一路走過去,忽然看到有一個黃種女孩子在小徑中手舞足蹈,伸開雙手向天空捕捉雪點。
我立刻明白了,她是新生,第一次看見下雪。
我會心微笑,緩緩走過她的身邊。
她有一把烏黑的長發,圓滾滾的眼楮,穿著件狐皮,修長雙腿裹在牛仔褲內,加雙高統靴子,神氣得不得了。新生多如此。
等到日子長久,都會得不修邊幅起來。
「下雪了。」她用粵語同我說︰「我從來沒見過真雪!」
「是。」我禮貌地答。
「小玫。」有人叫她。
那人是個廿四五歲的男子,神清氣朗,聲音中帶著溺愛,「要遲到了。」他說。
我向他們兩人點頭致意,便去實驗室。
對牢一個房間的管子瓶子,我長嘆一聲。
同學史密夫問︰「為何不歡,中國玫瑰?」
真倒霉,無論你功課多精,模樣多麼端莊,在洋人眼中,不是中國女圭女圭,就是中國玫瑰。
今早那個叫小玫的女郎才像玫瑰。
我?早成化石。
我說︰「人們會以為我穿著白袍不知在實驗室干什麼偉大的事業,沒有人知道我寫的論文只是與肥皂有關。」
史密夫不以為然,「如果化學師能發明更好的洗頭水或是洗潔精,功德無量,有益億萬人口,有什麼不好?不一定要把大空人射上月球才算得偉大。」
「謝謝你,史密夫。」
「而且別妄自菲薄,愛斯化工廠並不亂發獎學金,好好的干。」
「再謝謝。」我笑了。
「你需要的是一些娛樂,姚,你完全沒有社交,所以生活苦悶。」
「你建議什麼?」
「城里這麼多中國人,為什麼不同他們約會?」
我無言。我不是為約會而來。
「都看不上?」
我微笑。
「洋人呢?桃樂妃陳年頭嫁了鄧肯林帝,兩夫妻過得不知幾快樂。」
我仍然不晌。
史密夫賭氣,「不理你。」
中午時分,我到飯堂吃飯,在喝咖啡當兒,有人跟我打招呼,說的是括辣松脆的廣東話。
「我叫王玫,你好,我們今晨見過。」她伸出手來。
我只好與她握一握手。她真天真活潑可愛,如今很少有這麼熱心的人。
她身邊的男孩子亦說︰「我姓阮。」
兩個都是廣東人。
我並沒有說大多的話,默默吃完飯便站起來走。
這是我的脾性。
那一對年輕男女,分明是一對戀人,結伴來讀書,不出半年便在這里結婚,然後想法子落藉,這是一定的,八年來已經見過不少例子。
那日下午我在圖書館看報紙,又踫見阮。
他低聲說︰「對不起打擾你。」
「嗯?」
「我未婚妻小孩子脾氣,」他微笑,「她喜歡你的圍巾,想知道你在什麼地方買。」
我說︰「這是化工學院的校徽巾,她念什麼科?」
「啊,她是英國文學科。」
「那麼不適合,不過如果真的要買,可到凱斯頓堂學生會合作社買。」
「謝謝。」他說。
真是個好未婚夫。
「你很冷。」他說。
我假裝沒听懂。「所以穿很多衣服。」
我繼續翻報紙,他借到要用的書,離開了。
大學數千名學生,怎麼老踫見這兩位。
我的老姑婆心態已經畢露,同他們正沐春風的人有一段很大的距離,道不同不相為謀。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抽空逛百貨公司。
獎學金數目很理想,今天我做得成闊客。
在女裝部又踫見王阮兩位。
王小姐老遠看見我就叫我,我被這女孩子感動,冷面孔一時拿不出來。
我迎上去問︰「買聖誕禮物?」
「嗯,大衣款式又多又便宜。」
我微笑,「我在買手套。」
「天氣真冷,听說融雪的時候更冷,是不是?我們正計劃假期到歐洲去。」
我敷衍地說︰「那多好。」
售貨員把大衣交予她試穿,她說聲對不起便進試身間。
阮忽然說︰「你覺得她很幼稚吧?」
我非常窘,一時間無辭。
阮有點生氣,「但是她有她的好處,」他護短的說︰「她心里不藏奸。」
我揚高一條眉,也氣了,他言下之意是什麼?難道我是只狐狸,既然如此,何必同我嚕嗦?
我冷冷的轉過身子去,不理睬他。
這個莫名其妙的人,自已愛上這女人也罷了,非得四周圍的人也愛上他的愛人不可,否則的話,便是他的敵人──是有這種男人的。
我步出商店,轉道去吃咖啡,叫了一只比薩薄餅,舉案大嚼。
這下子不會再踫見他們兩個了吧?
以後的半個月里,我步步為營,到公眾場所,總得四處張望,看看有沒有這一對寶貝兒,預備一見他們就避開。但是我運氣很好。
時間久了之後,我又自省其身。
難道我的表情真的很差?充滿蔑視,引起同胞不滿?
對牢鏡子看半晌,又不覺那麼壞。
問史密夫。
「要知道真話還是假話?」他問。
「真話。」
「與座冰山無異。」
我不晌了。
那麼是我不好。人家對我親熱,我給人家沒臉。
得改一改?想過再說。
在中國同學會見到阮王兩人的時候,我態度善良得多。
那女孩子絲毫不覺我之虛偽,親親密密的與我說長道短,我非常慚愧,人家又不比我小很多,為什麼我這樣老奸巨滑,把自己包在銅牆鐵壁當中?
阮過來給我一杯飲品,「對不起。」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