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現在一個人住,至今尚未結婚,在局里升得很高,也頗有節蓄,成日價還是潛水打牌渡日,有時也躲在房中看上十日十夜的武俠小說。平姐也一樣,在家听音樂,打毛衣,都不大出去了。
她終于辦妥離婚手續,恢復自由。
那位男土是個面目模糊,無甚性格的男人,不是壞人,他只是不幸,剛巧在平姐失意時與她結婚,雖然維持五年,但平姐始終不投入。
平始沒說對不起他,但自她眼神中可以看得出她的歉意。整件事是多余的,毫無疑問,但當其時,她只能夠做對她最好的事,我們都不怪她。
小叔說︰「沒想到詞平當年會那麼沖動。」
「他們說女人在廿五六歲時最想結婚,過了那段日子,又沒事了,那是遺傳因子發作,令她們情不自禁,平姐怕就是在那個時候結的婚。」
小叔不出聲。
「你現在同誰走?」我問他。
「很多女孩子。」
「怎麼還不結婚?」
「有這種必要嗎?高不成低不就,結婚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我愛的人未必愛我。」
「小雨下個月就來了。」我說。
「那多好,你多個伴,怎麼,她也打算在此找工作?」
「看樣子是。此刻我們銀行里也有很多這樣的女孩子,月薪五千,一套衣裳六千,攤大手板向父母要。」我停一停,「這樣的太太誰敢要。」
小叔笑,「那麼挑肯捱苦的呀。」
「早捱得成一株咸菜,我亦受不了。」
小叔大笑,「還說我娶不到老婆?」
我亦笑。
小叔說︰「如果覺得在家住得不方便,就搬來與我住吧。」
我說好,但沒有接受他的好意。
小雨回來後,我也開始忙,無異,她是個出色的女孩子,如果我略一松懈,不知多少男孩子會過來染指,但又如何呢,不過是吃飯肴戲之頰。小雨是個明白人,雖然內心煩燥,也並沒有同別人出去。
她揚言,「這年頭的男人都是垃圾,既沒能力負坦家庭,又沒有勇氣負起責任,全部實行打秋風。」
她很快與平姐成為好朋友。
她由衷地佩服平姐。「真不容易,有品味,又漂亮,經濟完全獨立,真是個時代女性的典範。」
「人家經過多年的掙扎才到這個地位的。」
「完全獨立才難得,」小雨說︰「不靠父母兄弟丈夫,全靠她自己一雙手。很多女人振振有詞作其獨立狀,其實不是那回事,總還得靠男人。」小雨停一停,「靠男人自然是最佳出路,不過半湯半水,就犯不著了。」
「這又有什麼分別呢,」我說︰「有得靠好過沒人靠,靠一半也勝過全部沒得靠。」
小雨說︰「什麼都得付出代價。」
「那自然。」我說︰「什麼都要付出龐大的代價,你看平姐,這麼年來,你听過她訴苦沒有?看過她哭沒有?什麼人知她冷暖?而且社會也沒有公認她是個強人。」
「我老覺得她就是我的前身,我是她的影子。」
「不會的,我若同你結婚,我就保障你一世的快樂。」
「快樂怎麼可以保障?」她笑,「網球明星干諾斯結婚時已訂明離婚時付贍養費苦干,誰還能保證快樂?」
「既然現代人做事那麼清楚玲瓏,快樂也可以科學化。幸福的婚姻不外由幾個因子組成︰負責的丈夫,听話的孩子,永遠不要有第三者出現,安定的生活……一切事在人為,有什麼困難?我們兩個人的先天條件那麼好,小雨,你想一想。」
「什麼都可以由試管制造出來?」她苦笑。
「當然是。」我不經意的說︰「事在人為,沒有命運可言。」
「性格是控制命運的主要因素。」
我想一想,「是的。」
「立功,我們會結婚嗎?」
我緩緩說︰「我相信會的,但不是現在,但現在應該開始籌備。」
那一日,小叔與平姐終于見了面。
我與小叔約好去游泳,在船上等小雨,沒想到平姐與小雨一起出現。
小叔看見她,連呆都沒有呆過,他很自然的與平姐打招呼,平姐當然更加鎮定,她明知小叔會在這只船上。
到底是成年人,修練到家,不比我們,一點點小事尷尬得要死,面紅耳赤。
小雨說︰「是平姐自己要來的,我還警告平姐,小叔也會在。」
我訝異。
平姐打扮得很漂亮,條紋的T恤與三個骨長快,背部開得很低,看上去有文靜的誘惑,小叔迎上去。
他說︰「詞平,你仍是我所見過,最有克拉斯的女人。」
「謝謝。」平姐笑一笑。
「歡迎加上我們的旅游隊。」小叔說,「起航。」
瀟灑的小叔與俊秀的平姐看上去像是畫報上的時裝模特兒,有什麼理由這兩個人不能在一起呢?單為了旁人的眼楮已是最好的理由。別以為旁人的觀點言論不重要,人是群居動物,除非有過人的性格與意志力及才能,否則隔壁三嬸說些什麼事非還是重要的。
我衷心贊美,「你們真是一對。」
小雨堅持說︰「立功說得對。平姐這麼漂亮的人,只有與小叔在一起最好看。」
平姐笑了起來,「你們這兩個孩子!」她表情看上去充滿了歡愉,但是聲音中一點快樂也沒有。
一切都是試管控制的,在適當的時候,擠出歡笑,又在適當的時候,擠出客套的話,一個人若不對行為舉止加以控制,很快會成為人神共厭的十三難。
但平姐這樣理智可愛,又有什麼高興?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
自此以後,他們恢復邦交。
唯恐打草驚蛇,我與小雨都故意不提他們的事。
但可以看出小叔有改變。他開始早睡早起,修飾自己,本來三天也不刮一次胡髭,現在上午一次,下午一次,衣履突然光鮮起來,心情也好得多。
小雨很有深意的同我說︰「這一對璧人,不知恁地,蹉跎這麼些年。」
我笑說︰「聖經上說︰什麼都有時候。」
小雨又提點我,「我們別跟了他們的樣子學才好。」
「不會的,」我很有信心,「怎麼會呢。」
「我已經開始著手研究到什麼地方去渡蜜月最好。」小雨說︰「希臘?巴哈馬?」
「太陽太大了,沒有一點想家的余地。」
等平姐先結婚再說吧。
小叔與她走得很好,兩個人一星期見一兩次,連我這麼熟的「老朋友」,都不敢約平姐,生怕誤了她的正經事。
是她自己打電話來找我。
「小寶?怎麼不見了人?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事,便不來騷擾你。」
「你少跟我裝神弄鬼的,今天下班有沒有空,你來一次。」
我興致勃勃的上門去,買了許多生果禮物。
一切與多年前一樣,我還是那麼的愛她,見到她,心底總有一股說不出的暖洋洋。
「平姐。」
「你看上去很高興呀。」她注意到,「心情好得很呀。」
是的,為了她,因為她終于得到了歸宿。
我吹出一聲口哨,躺在她的長沙發上。
「小寶,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
「說呀。」我也猜到七八分。
「說起來真難為倩,我仿佛有無限勇氣似的,小寶,我又要結婚了。」
我舒出一口氣,「太好了,平姐,太好了,我由衷的祝福你,這一次你一定會得到幸福。」
「是的,我也這麼想。」
「別介意!人冢說,第二次婚姻往往比第一次幸福,因為當事人知道應該如何選擇,你說是不是?」
「我當然說是,但是這麼一來,我像是成了結婚專家似的。」她有點不好意思。
我微笑,「你千萬別有這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