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英放下照片簿,我向她眨眨眼,她臉紅。
左英合上相片簿子,換過她到歐洲時旅行的那本,又與何某看起來。
這男孩子很配她,人長得漂亮總有好處,有條件的男人挑對象,第一,要長得好,第二,要有點內容,至少在社交場合可以操流利英語與友人交談,有張大學文憑之類,第三,家底不能太差,第四,身世不要太不清白,那意思是,離過婚有前科的,就不必了。
左英都合這些規格,而且最主要的一點,她還年輕,還沒過三十歲。
具有這樣條件,踫到何永忠正在找對象,當然一拍即合。
現在很少有憑運氣成事的例子。
我問︰「左英,要不要多添一道肉類?」
左英問︰「什麼肉?」
「有一條牛腰肉,烤一烤如何?」我說︰「我們還有一瓶蜜桃酒,一並吃了算數。」今天大出血,算是慶祝他們蜜運成功。
他們很高興,「那就麻煩你了。」
我一不做二不休,再加添一道番茄青瓜沙律。
我喜歡烹飪,所選的菜色,多數經濟實惠,法國菜中只選甜點,他們的糕點類實在好吃得沒話講,但是主菜就太花巧,吃不到什麼。
烤牛肉我最拿手,且又不花勁,三兩下手勢使搞妥,左英蠻有良心,幫我做蔬菜。
一頓晚餐擺出來,非常登樣,而且又不很費神。
何說︰「真謝謝你們兩位。」
左英說︰「謝戴棋才真,老煮菜給我享受。」
「這是我的弱點,」我點起一枝香煙,噴一口,「我喜歡吃。」
「當心胖,模特兒不能胖。」何笑說。
「所以我的精神一直很痛苦。」我也笑。
左英問她的男朋友︰「她像不像藝術家?那麼洋洋灑酒,自由自在,我一向不喜歡女人抽煙,不過她是例外,你看她多麼優悠。」
我為左英的孩子氣笑了。按熄香煙。
「你們倆去看場電影吧,」我說︰「‘斷了氣’不錯,舊版本使人愛煞珍茜寶,故事本身動人,相信新片也有可觀之處。」
「我幫你洗碗。」何說。
「不必,」我說︰「我們有洗碗機。」
左英眨眨眼,「永忠,我早說過,她是最科學化的藝術家。」
我把他們打發掉。
如果左英嫁出去,我就不打算再把這另一半公寓出租,自己一個人住舒服點。等到錢足夠,便買一層房子,照心意裝修。
看樣子快了。
我翹起雙腿听音樂。
電話鈴響,我拿過來,是莊尼,約我星期一做節目,OK。剛掛電話,又響,是珍妮花,拍封面,因那是一本小雜志,又有黃色意味,推說剛要出外旅行,道歉。
苞著是瑞木。我說︰「不要再找我,一個男人要忠于家庭、忠于妻子。」嘆口氣。
對他不是沒有好感,但一發覺他有妻子,立刻臨崖勒馬,無謂多玩,最先死的不會是他或是他的妻子,一定是我。我看穿這一點,有人因此不服,說算得這麼清楚理智的人注定得不到愛情。
呵,我微笑,那也好算愛情,這還不愧是個愛的世界,一般人把一張床上的男女都知為愛人,多麼好。
但不是我,我分排得出什麼是什麼,我還可以控制我自己。
電話鈴又響。
豪說︰「要不要我來看你?」豪是文藝青年。
「要。」我說。與他上天入地,無所不談,最能怡神。
文藝青年有他們的好處,非常單純,對伴侶沒有太多的要求,因為沒有資格要求,同他們在一起,衣著態度都可以自然,不必接受挑戰。鑽鑽電影院,逛逛畫展,別有風味。他們的缺點是沒有能力負擔一個家庭。
「我十五分鐘後在樓下咖啡室等你。」
我與左英說好,家里不招待男客,怕只怕他們坐得太舒服不肯走,在沙發或地毯上打地鋪,甚或過足癮,索性帶枝牙刷搬進來住。
一律在外頭見,三、兩個小時之後各自打道回府。
做女人要有點尊嚴,不能貼、貼公寓房間、貼時間精神然後哄自己說這是愛情之偉大。
讓我做一個渺小的人吧,我被上外衣時微笑想。
豪給我許鞍華的劇本集,他一直向我提供這一類的精神糧食,我很感激。
我們說兩句,道別回家。
左英那晚很早回來,約十一時多模樣。
我躺在床上听見門聲,不覺訝異。熱戀中人往往不覺時光飛逝,他們未免太理智了。
這麼早,我看看鐘,不言語,熄燈睡覺。
那一夜左英整夜不寐,我听見她走進走出的聲響,把我吵醒,我一向睡得不穩,沒有動靜也自然而然的醒好幾次,所以索性起床來吸一枝香煙。
女人說到婚嫁,還是會緊張的,也許左英就是因此睡不看。
我沒有問。有時候朋友之間維持一些距離的好。我一問,她就開始訴說,末了怪我把她的事宣揚出去,總是這樣的。因此我對朋友益發冷淡,有什麼好關心的,其實並幫不了人家的忙,多間無益。
自那日之後,左英的精神非常頹喪,一看就知道有事。
我心暗暗奇怪,已經要訂婚了,還會有什麼事?
她晚上睡不著,走來走去,害得我也沒精神,陪著她失眠,這樣持續數星期。
我坦白的同她說︰「小姐,你不睡我可要睡,我老板一向不喜我們精神萎靡。」
「對不起。」她一道歉我又心軟。
「睡不著,看本小說就是,請勿踱步。」
她說︰「我跟何永忠看樣子完了。」她很沮喪。
「完就完,」我說︰「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天下男人多得很。」嘴里雖這麼說,心中不禁訝異。
「似他條件這麼好的,就很難找。」
「傻瓜,把你自己的質素提高,使你自己的條件優秀,你怕找不到同等地位的男人?我覺得人最終還是靠自己,有本事的女人不怕沒本事的男人來追。」
左英苦笑。
棒一會兒說︰「自從那一日在我們這里吃了飯回去,他無名腫毒似的,漸漸疏遠我,我真覺莫名其妙。」
「沒有問清楚?」我還是關心她。
「沒有。他在這兩個月內,倒有一個月不在香港,又推說忙,聞弦歌而知雅意,雖然不甘心,到底也不能續著地。女人要瀟灑,只好抱著內傷吃盡苦頭。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為什麼呢?」左英痛苦地抱看頭。
「別想那麼多。」
「所以人跟人的緣份──」她嘆口氣,「怎度搞的,連架都沒吵過,我不明白。」
這件事居然就這樣不了了之。
從此左英笑起來的時候,比以前多一絲苦澀。
她仍然寄情于她的美服,秋季正式來臨,她的花銷也不在話下,數千元一雙的皮靴子盡往泥斑中踏下去。
心理學家對這種表現會有話要說吧。大抵是心底空虛的緣故,同時也愛美。因為不愛美的女人多數嗜吃,或是嗜搓麻將。
我仍然那件T恤與粗布褲、球鞋,冷不過了,順手抓左英的毛衣穿。
那日我自超級市場出來,因買到一條上好中柳,非常喜孜孜,體重剛減掉三磅,褲子有些兒松,今晚可以與左英大快朵頤。
「琪!」有人叫我。
我站住,看清楚,開頭印象有些兒模糊,隨即想起來,「何永忠」是左英的未婚夫。
「上車來。」他說。
我在嚼口香糖,手中大包小包,但是,媽媽自小教我,不要上陌生人的車子,因此我只是微笑。
「你這人。」他說︰「吃杯茶可好?」
我說︰「下車來,轉角有茶座。」
他沒奈何,把車子胡亂停一個地方,隨若我走。
我猜他也有痛苦的過渡期,大概想找個中間人訴說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