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兩天,十套八套衣裳夠了。」
利佳上駭笑,「兩天需換十套衣裳?」
綺羅給他白眼,「所以不同你住!」
薔色見他們打情罵俏,非常欣賞。
綺羅真幸運,在甄氏之後又找到新生活,這同她的性格有關吧,她對身邊總是盡心盡意,不過,也得到極佳回報。
「干嗎收拾了六七條長褲?」
薔色猛地抬起頭來,見綺羅已站在她身邊,「呵,我弄錯了。」
她們乘中午飛機出發。
綺羅如帶著一個私人秘書。
薔色也樂意替她打點一切瑣事︰接听電話特別用心,外出衣裳均吩咐酒店熨好掛起、聯絡好車子接送……
綺羅暗暗說︰「長大了。」
同父母溺愛的子女不同,那票幸運兒永遠不會成長,到三十歲仍住家中茶來伸手飯來開口。
每次自外開會回來,薔色替她準備的茶點已在房間里︰一壺格雷伯爵紅茶,兩塊干吐司。
她撫模薔色頭發,「初見你,如一只小貓。」
薔色說︰「至今我不敢伸懶腰,十分瑟縮,最怕夸張。」
「姿勢是含蓄點好。」
薔色跟綺羅跑遍台北。
意外地她十分喜歡這個地方,它是一個充滿色相的城市,大千世界,曼陀羅般奇幻冶艷,天氣激烈多變,艷陽天忽然下大雷雨,寂靜午夜隨時地震,婦女們在晴天也習慣打傘防曬。
最新的最舊的、最美的最丑的都有,對比強烈,無比新奇。
可惜三兩天內就要離開。
薔色依依不舍,她剛發現美味的台菜,還有,金鋪叫銀樓,牙醫叫齒科,交通混亂,一如羅馬。
「下次再來。」
綺羅這樣應允,她洽談生意成功,心情大佳。
對方商業代表是一個姓林的中年人,對陳綺羅有著明顯的仰慕。
可惜西服領帶皮鞋的款式都過份時髦,顏色全不配,而且頭發過長。
綺羅對他很客氣,介紹薔色是「我女兒。」
對方無比訝異,「無論如何沒有可能!」
這時,薔色覺得美貌女子跑江湖說什麼都放便些,凶險歸凶險,可是成功率高得多。
綺羅並無故意賣弄色相,可是相貌與生俱來,扔也扔不掉。
晚上,綺羅說︰「做完這一宗生意,以後我就不再親自出馬。」
「是累了嗎?」
「一則要讓小孩子上來,二則你看看,這正是所謂拋頭露面,好好的套裝穿一日,回來全沾上煙味,多腌,有時醺得耳根敏感發癢。」
薔色訝異,「這是退至幕後的原因嗎?」
綺羅英,「不。」
「真實原因是什麼?」
薔色希望听到「我已懷孕」。
可是不,綺羅只是笑笑答︰「我已賺夠。」
薔色有點失望,不過,亦對答案感到滿意。
上一次你听到有人說賺夠是幾時?抑或,從來沒有人表示已經賺夠?
綺羅說︰「你看我,根本不是那種沉溺于縱容自身的人,我完全不相信擁有三百雙皮鞋一百只手袋一千件晚服才夠矜貴,我又只得一個女兒,開銷有限,我對生活極端滿意,毋需更多物質填充心靈,況且,應有也都有齊,還那麼辛苦鑽營干嗎。」
听到這樣的話真高興。
「唯一的遺憾是童年及青少年時的不足,可是,時間既然已經過去,也無可奈何。」
薔色不住點頭。
「一般人認為肯熬窮至偉大清高不過,其實賺錢更需忍辱負重,辛苦得不得了。」
綺羅訕笑一會子,稍後與薔色出去吃晚飯。
林先生一定要作東,叫了十個人吃的菜,其中有甲魚及免肉,薔色不敢吃。
第二天就要走了,綺羅陪他說些風土人情,以及在歐美接生意需要注意些什麼。
林先生忽然說︰「我在溫哥華西岸有幢房子……」
薔色豎起耳朵,听綺羅如何應付。
綺羅微笑答︰「那多巧,我在西溫也有物業,房子在高原路,府上呢?」
薔色覺得答案太精彩,不禁例開嘴笑。
那位林先生有點氣餒,「原本我的意思是,假使你到了那邊,可以不用住酒店。」
可是今日的陳騎羅已毋需任何人照顧。
她很得體地道謝,「我大部份假期在倫敦度過,我女兒在英國念書。」
林先生忍不住,「她無論如何不是你的女兒。」
第二天她們就走了。
「林先生有家眷嗎?」
「有時假裝獨身是一種樂趣。」
「那,不太好吧。」
綺擢為這天真的說法笑出來。
她們回到家,利佳上卻飛律北歐開會去了。
綺羅說︰「我知道這種事遲早會發生,待我退下來之際,該他神龍見首不見尾了,我結果變成空守閨房的怨婦。」
已經八月了。
薔色渴望回到宿舍去。
那里才是她的世界。冷冷的窗戶,雨水如一個人的眼淚在玻璃上掛下,呵氣成霧,一到九月便能穿上厘大衣帽子,脾氣可以名正言順跟著天氣壞。
她不喜歡這個沒有四季的都會。
誰要是坐在這繁華功利城市豪華住宅的窗台上看雨,會被人誤會是十三點。
那一日早上,薔色在閱報,忽然听得綺羅叫她。
薔色放下報紙立刻趕去寢室。
綺羅披著白色毛巾浴袍,頭發濕瀌瀌,有點心急,「薔色,你來替我看看。」
薔色馬上用毛巾替繼母擦頭發,「什麼事,哪里不對?」
綺羅月兌下一邊浴袍,指著左胸,「這里,這里有點不妥。」
她舉起手,胸前硬塊不明顯,可是腋下囊腫,肉眼可見。
薔色心情沉重,可是臉上微微笑,「緊張什麼,讓我看看。」
她輕輕去踫那地方。
然後,替綺羅穿好衣服。
半晌她說︰「我替你約醫生。」
綺羅呆一會兒,才說︰「快去。」
來到客廳,接到利佳上的電話。
她很簡單地問︰「你在何處?」
「赫爾辛基。」
「快點回來。」
利佳上並沒有多問,「我下午可以走。」
薔色把電話接給綺羅。
醫生至快待下午才有空。
到了診所,例牌人山人海,她們已算特權份子,拔號搶先見到醫生。
醫生態度倒是很好,嗯嗯連聲,並非太緊張,「這里是脂肪瘤,可以拿掉,也可以任它存在……可是結論是「你盡快入院,我幫你在腋下抽樣檢查。」
薔色一听,懊惱到極點,胸口郁塞,想跑到街上去大叫泄憤。
可是面子上一點也不做出來,只是輕輕說︰「我們實時去辦入院手續。」
綺羅忽然轉過頭來凝視她,眼神明澄得像個幼兒,薔色一言不發,與她緊緊擁抱。
利佳上趕回來,先與薔色踫頭。
看到她神色無異,本想放心。
但是且慢,這女孩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況且又到英國去了那麼久,想必又學到了英國人的深沉。
單看表面,實無從辨別真偽。
他問︰「事情怎麼樣?」
「開頭以為是乳癌。」
「結果呢?」
「淋巴腺出了事,已有五處布滿壞細胞。」
「那可算嚴重?」
「醫生說只是初發。」
利佳上用手掩著臉,「現在我開始明白為什麼大部份家長都希望子女肯做醫生,你看,學數學有什麼用。」
薔色勸道︰「自有許多好醫生為我們服務。」
「她心情如何?」
「還不錯。」
「有無哭泣?」
「我從未見過她流淚,相信將來這種可能性也極低。」
「你可有應付家人患病的經驗?」
薔色搖頭。
「我也沒有。」
薔色忽然說︰「我們都需堅強。」
「是。」
她伸手過去,他握住她的手。
薔色神情鎮定,外人看去,只覺平常,絲毫不見淒惶失措,也許還會想︰這女孩怎地沒感情。
可是利君認識她較深,短短數日,她已瘦了一圈,消瘦是耗神的表示。
薔色的心情像走入一間緊閉密室,無門無窗,明天不應,叫地不靈,只能伏在牆壁上拚命擂搥,希望有人听見聲響前來打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