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即使有空氣調節還是覺得熱,薔色穿著短褲背心倒處跑。
靶覺特別自由,因為繼父並不與她們同住。
是,沒有人說正式結婚的夫婦不能分居。
陳綺羅笑說︰「蓬頭垢面打呵欠口欠佳之時就無所謂見面破壞印象你說可是。」
但夫妻不是要坦誠相見嗎?
「你倒試試看,那些不信邪的人婚姻全部泡湯。」
「應該分開住嗎?」
當然。
去看過利君的住所,便知道省不得,絕對省不得,絕對不能同住。
他的家沒有間隔,全部打通,一張乒乓球桌上擺著書本筆記計算機報紙雜志資料等物。
四壁全是參考書,一塊大黑板,上面寫滿功課。
床放在不顯眼地方,只知一張長沙發,衛生間倒是設備先進,光潔明亮。
開放式廚房用具應有盡有,煮起湯米,近二十平方呎大的空間香氣溢然。
全屋並無一件女性用品。
綺羅連一盒胭脂也不留下。
完全各歸各。
薔色只不過略坐一會兒,已有學生陸續上來。
「教授不在?」
「不要緊,我們會得招呼自己。」
可是目光被薔色鉤住,再也月兌不了鉤。
綺羅笑,「這地方是臨時教室。」
薔色問︰「這些學生都念幾年級?」
「都在做博士論文了。」
其中一人咳嗽一聲,搭腔道︰「師母這位是小師妹吧。」
綺羅答︰「你們全是大師兄,要多多照顧她。」
可是說完話就把薔色帶走。
「都廿五六七歲了,仍然靠家里,博士生全體遲發育遲成熟,不是好對象。」
薔色駭笑。
片刻問︰「教授人呢?」
「我不知道,我沒問。」
「可以不理他行蹤嗎?」
「薔色,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彼此偵查,實在浪費時間。」
薔色十分興奮,「將來我一定要向你學習。」
「你功課進展如何?」
「美國有大學收我。」
「哪幾家?」
「我不想計較校名,只要有獎學金即可。」
「學費我全替你準備好了。」
「不,我會自己想辦法。」
「私校比較矜貴,不如申請史蔑夫或布朗。」
「不。」
「一直以來,听得至多的是這個不字。」
薔急,淚盈于睫,急急低頭。
晚上,到工人間與老佣人聊天。
佣人請她喝沙示汽水。
一只小小飛蛾闖進來停在日光燈旁邊。
薔色看半晌,欲揮手趕。
被老佣人阻止,「隨它去,它不礙事。」
薔色過一會兒問︰「傳說,飛蛾是一個什麼人的靈魂?」
「嗯。」
薔色凝視那只灰棕色小小昆蟲。
你是誰。
為何來探望我們。
你是父親嗎。
你還認得路。
她呆呆地看著飛蛾良久。
老佣人點著一枝煙,吸一口,緩緩噴出︰「我今秋便告老還鄉了。」
薔色一驚,「什麼?」
「六十五了,該退休了。」她直笑。
「不,不讓你走!」
真是好人,一點也不勢利,從來沒慫恿過主人說「又不是親生何必如此勞心勞力」,待薔色一直不亢不卑。
如今竟也要走了。
堡人間小小收音機里恰巧播放著粵曲,一把蒼老的聲音唱︰「一葉經舟去,人隔萬重山——」
薔色忽然張大了嘴,大聲號哭起來。
老佣人嚇一跳,按熄了煙頭,前來安慰薔色。
她那雙勞工手的指節已經彎曲,指甲厚且灰,歲月如流,出來做工人時幾乎是最後一批志願者,熬到每年有法定假期,真不容易。
「東家給我恨豐厚的退休金。」
她是第一代經濟獨立女性。
「想想還是有工作好,一班姐妹都能得到東家善待,反而是期望伴侶兒孫施舍的那撮人,終于失望了。」
她為薔色抹干眼淚。
薔色靜靜听著。
「陳小姐真是好人。」
薔色點點頭。
「可惜——」
薔色抬起頭來。
「我磨了新鮮豆漿,給你喝一口。」
薔色追問︰「可惜什麼?」
老佣人笑,「陳小姐淨喜吃外國食品,她愛喝牛女乃,不喜豆漿。」
「我來幫你推銷。」
可惜什麼,老人看到什麼?
深夜,綺羅返來,見薔色站露台上,便說︰「來,聊聊天。」
薔色笑著回過頭來。
襯著露台外一天一地的燈色,薔色的臉到深夜仍然晶瑩如新。
綺羅喝聲采,「你真漂亮。」
「我?」薔色不置信,「也許,在一個母親眼中,女兒永遠最完美。」
綺羅月兌下鞋子。
「我幫你按模。」
綺羅把腳擱在薔色膝上,薔色替她揉捏。
「看,」綺羅感慨地說︰「終于什麼都有了。」
薔色靜靜听她說話。
「小時候生活多清貧,我現在是巴不得可以穿過時光隧道,回到過去,好好照顧那個小甭女。」
薔色微笑,「這真是名副其實自己照顧自己。」
「可惜已不能夠,時光逝去,永不回頭。」
「你現在照顧我也是一樣。」
「是呀,總算償了心願。」
薔色看著天空,都市的夜空被霓虹燈照耀得一片橘紅色,看不到星宿。
薔色忽然想回到約克郡去,站操場上,一抬頭,可以看到一天星光燦爛。
「讀完書,出來幫我做生意。」
自始至終,薔色不知道繼母做的是何種生意。
「我做出入口,轉手賺錢,將來我會教你。」
老佣人斟茶出來。
「以後不再會有這種事了,只有老派家務助理才會如此盡忠職守,新的一代工人到了時間關上門,外頭天塌下來也不理。」綺羅惆悵。
薔色笑,「我會替你倒茶。」
「屆時到什麼地方去找你這個人。」
「我一定在家。」
「那些追求者會放過你嗎?」
「誰會喜歡我。」
「這就不對了,為什麼不喜歡你?」
薔色微微笑。
綺羅嘆口氣,「也難怪你,我的自信心也在很後期才培養起來,這就得多謝你父親了,他事事贊美我、信任我,把一個家交在我手中,使我堅強起來。」
這是真的。
「少年時真是一點自尊自信也無,在老人家寄住,可是不準我叫外婆,「婆婆婆,把我叫老了」,只能低著頭听訓示。」
「那何故收留你?」
「因為收了一筆膳宿費,他們需要每月那微薄的金錢。」綺羅深深太息,「你看,咱們母女倆同病相憐。」
薔色微笑說︰「不,我比你好多了。」
「你真那麼想?」
「差天共地,我有你人力物力支撐,而且,我們是真正朋友。」
「听到你那麼說真高興。」
這時候,電話來了。
沒有鈴聲,只有一盞小小紅燈,在話筒上不住閃爍。
是利佳上打來的。
綺羅在黑暗中接听,一臉陶醉。
薔色會心微笑。
這麼些日子了,仍然男歡女愛,如膠如漆,真是難得。
怕是因為不一起住的緣故,依依不舍,每夜話別。均留下一點新鮮感覺。
清早各營各洗刷打扮,稍後,在最佳狀態下見面。
當然,他們開頭必需是相愛的。
怎麼樣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這個人呢。
一看見他會自心中發出無盡愛戀憐惜,內心深處又帶著一絲蕩意,希望與他有肌膚之親……薔色十分憧憬。
第二天大早,薔色一出客廳,便看到利佳上與繼母已在喝咖啡看報紙。
兩人都白衣白褲,好一對俊男美女,看到薔色,向她招手。
薔色訝異,「這麼早?」
利君說︰「我是清晨五時來的。」
薔色駭笑,「這麼早,做什麼?」
一出口,便知造次,立刻噤聲,燒紅耳朵。
可幸綺羅給她接上去︰「做賊。」
利君立刻說︰「別在孩子跟前說這些。」
薔色笑,「誰,誰是孩子?」
利君說︰「我來送你們飛機。」
薔色問︰「誰乘飛機?」
「薔色,你陪我到台北去一趟。」
薔色一怔,「那我馬上去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