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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色佳 第11页

作者:亦舒

“才两天,十套八套衣裳够了。”

利佳上骇笑,“两天需换十套衣裳?”

绮罗给他白眼,“所以不同你住!”

蔷色见他们打情骂俏,非常欣赏。

绮罗真幸运,在甄氏之后又找到新生活,这同她的性格有关吧,她对身边总是尽心尽意,不过,也得到极佳回报。

“干吗收拾了六七条长裤?”

蔷色猛地抬起头来,见绮罗已站在她身边,“呵,我弄错了。”

她们乘中午飞机出发。

绮罗如带着一个私人秘书。

蔷色也乐意替她打点一切琐事:接听电话特别用心,外出衣裳均吩咐酒店熨好挂起、联络好车子接送……

绮罗暗暗说:“长大了。”

同父母溺爱的子女不同,那票幸运儿永远不会成长,到三十岁仍住家中茶来伸手饭来开口。

每次自外开会回来,蔷色替她准备的茶点已在房间里:一壶格雷伯爵红茶,两块干吐司。

她抚模蔷色头发,“初见你,如一只小猫。”

蔷色说:“至今我不敢伸懒腰,十分瑟缩,最怕夸张。”

“姿势是含蓄点好。”

蔷色跟绮罗跑遍台北。

意外地她十分喜欢这个地方,它是一个充满色相的城市,大千世界,曼陀罗般奇幻冶艳,天气激烈多变,艳阳天忽然下大雷雨,寂静午夜随时地震,妇女们在晴天也习惯打伞防晒。

最新的最旧的、最美的最丑的都有,对比强烈,无比新奇。

可惜三两天内就要离开。

蔷色依依不舍,她刚发现美味的台菜,还有,金铺叫银楼,牙医叫齿科,交通混乱,一如罗马。

“下次再来。”

绮罗这样应允,她洽谈生意成功,心情大佳。

对方商业代表是一个姓林的中年人,对陈绮罗有着明显的仰慕。

可惜西服领带皮鞋的款式都过份时髦,颜色全不配,而且头发过长。

绮罗对他很客气,介绍蔷色是“我女儿。”

对方无比讶异,“无论如何没有可能!”

这时,蔷色觉得美貌女子跑江湖说什么都放便些,凶险归凶险,可是成功率高得多。

绮罗并无故意卖弄色相,可是相貌与生俱来,扔也扔不掉。

晚上,绮罗说:“做完这一宗生意,以后我就不再亲自出马。”

“是累了吗?”

“一则要让小孩子上来,二则你看看,这正是所谓拋头露面,好好的套装穿一日,回来全沾上烟味,多腌臜,有时醺得耳根敏感发痒。”

蔷色讶异,“这是退至幕后的原因吗?”

绮罗英,“不。”

“真实原因是什么?”

蔷色希望听到“我已怀孕”。

可是不,绮罗只是笑笑答:“我已赚够。”

蔷色有点失望,不过,亦对答案感到满意。

上一次你听到有人说赚够是几时?抑或,从来没有人表示已经赚够?

绮罗说:“你看我,根本不是那种沉溺于纵容自身的人,我完全不相信拥有三百双皮鞋一百只手袋一千件晚服才够矜贵,我又只得一个女儿,开销有限,我对生活极端满意,毋需更多物质填充心灵,况且,应有也都有齐,还那么辛苦钻营干吗。”

听到这样的话真高兴。

“唯一的遗憾是童年及青少年时的不足,可是,时间既然已经过去,也无可奈何。”

蔷色不住点头。

“一般人认为肯熬穷至伟大清高不过,其实赚钱更需忍辱负重,辛苦得不得了。”

绮罗讪笑一会子,稍后与蔷色出去吃晚饭。

林先生一定要作东,叫了十个人吃的菜,其中有甲鱼及免肉,蔷色不敢吃。

第二天就要走了,绮罗陪他说些风土人情,以及在欧美接生意需要注意些什么。

林先生忽然说:“我在温哥华西岸有幢房子……”

蔷色竖起耳朵,听绮罗如何应付。

绮罗微笑答:“那多巧,我在西温也有物业,房子在高原路,府上呢?”

蔷色觉得答案太精彩,不禁例开嘴笑。

那位林先生有点气馁,“原本我的意思是,假使你到了那边,可以不用住酒店。”

可是今日的陈骑罗已毋需任何人照顾。

她很得体地道谢,“我大部份假期在伦敦度过,我女儿在英国念书。”

林先生忍不住,“她无论如何不是你的女儿。”

第二天她们就走了。

“林先生有家眷吗?”

“有时假装独身是一种乐趣。”

“那,不太好吧。”

绮擢为这天真的说法笑出来。

她们回到家,利佳上却飞律北欧开会去了。

绮罗说:“我知道这种事迟早会发生,待我退下来之际,该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了,我结果变成空守闺房的怨妇。”

已经八月了。

蔷色渴望回到宿舍去。

那里才是她的世界。冷冷的窗户,雨水如一个人的眼泪在玻璃上挂下,呵气成雾,一到九月便能穿上厘大衣帽子,脾气可以名正言顺跟着天气坏。

她不喜欢这个没有四季的都会。

谁要是坐在这繁华功利城市豪华住宅的窗台上看雨,会被人误会是十三点。

那一日早上,蔷色在阅报,忽然听得绮罗叫她。

蔷色放下报纸立刻赶去寝室。

绮罗披着白色毛巾浴袍,头发湿瀌瀌,有点心急,“蔷色,你来替我看看。”

蔷色马上用毛巾替继母擦头发,“什么事,哪里不对?”

绮罗月兑下一边浴袍,指着左胸,“这里,这里有点不妥。”

她举起手,胸前硬块不明显,可是腋下囊肿,肉眼可见。

蔷色心情沉重,可是脸上微微笑,“紧张什么,让我看看。”

她轻轻去碰那地方。

然后,替绮罗穿好衣服。

半晌她说:“我替你约医生。”

绮罗呆一会儿,才说:“快去。”

来到客厅,接到利佳上的电话。

她很简单地问:“你在何处?”

“赫尔辛基。”

“快点回来。”

利佳上并没有多问,“我下午可以走。”

蔷色把电话接给绮罗。

医生至快待下午才有空。

到了诊所,例牌人山人海,她们已算特权份子,拔号抢先见到医生。

医生态度倒是很好,嗯嗯连声,并非太紧张,“这里是脂肪瘤,可以拿掉,也可以任它存在……可是结论是“你尽快入院,我帮你在腋下抽样检查。”

蔷色一听,懊恼到极点,胸口郁塞,想跑到街上去大叫泄愤。

可是面子上一点也不做出来,只是轻轻说:“我们实时去办入院手续。”

绮罗忽然转过头来凝视她,眼神明澄得像个幼儿,蔷色一言不发,与她紧紧拥抱。

利佳上赶回来,先与蔷色碰头。

看到她神色无异,本想放心。

但是且慢,这女孩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况且又到英国去了那么久,想必又学到了英国人的深沉。

单看表面,实无从辨别真伪。

他问:“事情怎么样?”

“开头以为是乳癌。”

“结果呢?”

“淋巴腺出了事,已有五处布满坏细胞。”

“那可算严重?”

“医生说只是初发。”

利佳上用手掩着脸,“现在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大部份家长都希望子女肯做医生,你看,学数学有什么用。”

蔷色劝道:“自有许多好医生为我们服务。”

“她心情如何?”

“还不错。”

“有无哭泣?”

“我从未见过她流泪,相信将来这种可能性也极低。”

“你可有应付家人患病的经验?”

蔷色摇头。

“我也没有。”

蔷色忽然说:“我们都需坚强。”

“是。”

她伸手过去,他握住她的手。

蔷色神情镇定,外人看去,只觉平常,丝毫不见凄惶失措,也许还会想:这女孩怎地没感情。

可是利君认识她较深,短短数日,她已瘦了一圈,消瘦是耗神的表示。

蔷色的心情像走入一间紧闭密室,无门无窗,明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伏在墙壁上拚命擂搥,希望有人听见声响前来打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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