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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色佳 第12页

作者:亦舒

饼两天,她接陈绮罗出院。

绮罗吩咐:“你回约克郡去吧。”

“我无论如何不走。”

绮罗怒道:“你这个孩子好不讨厌,有事自然会叫你回来,你耽在身边,我百忙中边治病边还得照顾你心情,那还不累坏我。”

这是事实。

利佳上劝她:“未来一年会是很可怕的一段日子,你避开一点也是好的,有我在这里也已经足够,她治病饼程难免吃苦,心情烦躁无好言语,彼此得罪反而不美,你回去考大学试吧。”

蔷色只得走开。

一下飞机,迎接她的是苦风凄雨。

她放下行李,跑到图书馆去找吕德提不获。

得到消息是吕家已搬往伦敦。

她本想借他的肩膀靠着好好哭一场。

可惜赊借一向不易。

蔷色失望凄苦到绝点,独自走向公园,一边走一边大声哭,反正不会有人听见,即使有,管它呢。

半晌,有人与她迎面而过,那人已经走过了头,忽然之间,又打回头,叫住她。

“嗨你,”他说:“为什么哭,可以帮忙吗?”

蔷色睁大泪眼,答陌生人曰:“家母重病。”

“啊,怪不得,你愿意聊一聊吗?”

蔷色点头。

那年轻人挑一张长凳,清一清落叶,“坐吧。”

他同她说的是粤语。

蔷色看清楚了他,他是一个华人学生,身上穿的黑色医学院制服袍尚未除下。

“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嘻嘻答:“叫我耳朵,因为,我有一双好耳朵。”

蔷色苦笑。

“你呢,你是谁?”

“你给我一个名字吧。”

“叫你花不语。”

“什么意思?”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已随千秋过。”

蔷色约莫知道他在吟诗,她那古文诗词根基极差,完全搭不上嘴,惭愧之至。

“令堂如何?”

蔷色又呜呜地哭起来。

那叫耳朵的年轻人软口气,“家母在三年前去世,我至今不敢一人站在空旷地方,我悲苦地思念亡母,并且觉得天下至大惨事,足知道余生都要做一个孤儿。”

他说得那样真挚动人,蔷色用手帕掩着脸哭得更厉害,不消一会儿,自觉整张脸肿了起来。

太阳落得早,寒气袭人。

“公园快关门,我送你回宿舍,如何?”

蔷色点点头。

“哪个学院?”

“我是高中生。”

“啊,那更应快快回去。”

“耳朵——”

“什么事?”

“谢谢你。”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他是一个性格诙谐,富同情心,能言善辩的男生。

蔷色想再见他,可是又假设耳朵不会对中学生有兴趣,故只得作罢。

每天下午七时,她均接到利佳上的电话。

“绮罗治疗过程良好。”

“头发如何?”

“那是我至不关心的一件事。”

“谁说你呢,她感觉怎样?”

“无奈。”

“说我爱她。”

“她知道。”

蔷色自图书馆借来许多有关资料阅读。

她一连几次都没有交功课。

老师并没有责怪她,只是说:“至影响学生心情的是父母的健康,以及恋爱。”

蔷色答:“我是前者。”泪盈于睫。

一日,实在过意不去,坐在书桌前写功课,有人敲她房门:“有客来访。”

她只得走到会客室去。

一个个子小小,其貌不扬的男生满面笑容地站起来。

他说:“花不语,你今日好看得多了。”

“耳朵!”

“可不就是我。”他笑嘻嘻。

蔷色腼腆,“什么风把你吹来。”

“倒处找你呢,原来贵校华人学生极多,女生共有三十七名。”

蔷色颇为感动。

“你母亲怎样?”

“还好。”

“我看是吉人天相。”

这小子就是会讨人欢喜。

他语气忽然转得温柔,“花不语,即是吝乔色相,你说是不是。”

蔷色很诧异,咦,可以这样说。

“让我们出去吃顿饱饭?”

第四章

席间,蔷色把她的事告诉他。

耳朵静静听着,啊,花终于说话了。

蔷色沮丧,“所有倒霉之事,已全部发生在我身上。”

耳朵给她续上去:“所以以后不会再有不幸之事。”

“真的?”

“已经满额。”

“超额!”

“对,将来,会一天好似一天。”

“耳朵,你真是好人。”

他笑,希望这漂亮的女孩子别只是认定他是好人。

“你真姓名是什么?”

“耳朵。”

蔷色被他逗笑。

她也可以去查他。

不过,既然他爱自称耳朵,她又何必去拆穿他。

结账之际,她抢先付钞。

他抗议:“喂,怎么可以?”

蔷色大胆地说:“你是个苦学生吧。”

“你怎么看出来?”他惊讶。

蔷色但笑不语。

他的皮鞋。

收拾得很干净,可是鞋底前后都打过掌,由此可知,环境马马虎虎,这一顿饭足够他买双新鞋,怎可叫他付钞。

会不会伤他自尊心?不会啦,这年头,谁不乐得省一点。

可是,蔷色的估计错误,那耳朵涨红了脸,压低声音对她说:“对于我的消费,我自有分寸,下次,下次你要再嫌我穷,我与你绝交。”

蔷色愕住,“不,我需要你的耳朵。”

“刚才吃了多少?”

“连小费三十镑。”

他把钱还她。

“一人一半。”

“瞎说!”

蔷色不敢再与他争。

耳朵脸色稍霁。

蔷色一直没有到医学院去查探他真姓名。

寒假,她忙不迭订飞机票回家。

顺带问耳朵:“你可要回去?”

耳朵苦笑:“何不食肉穈。”

蔷色温言说:“你又何用处处讽刺我。”

耳朵摊摊手,“我筹不到盘川。”

蔷色伸出手去扭他脸颊,“回来见。”

她对他竟这样亲昵,叫蔷色对别人动手动脚那是不可思议之事,可是对他又不同,耳朵有否因此窃喜?

不,他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他知道这种亲昵动作只不过视他如一只可爱的小动物,殆矣。

“记住,我等看你回来。”

蔷色笑着点头。

忽然,他不甘心,又问:“我的真名叫什么?”

“耳朵。”

“天下哪有叫耳朵的人。”他闹情绪。

“也是你自己说的。”蔷色讶异。

耳朵平静下来,女孩的母亲患病,她哪里还有心情去调查他的真名。

他极之温柔地说:“记住,耳朵在等你。”

蔷色回到家,发觉利佳上已搬来与绮罗同住。

一开门她先见到绮罗。

她气色比蔷色想中好得多。

她与蔷色彼此在阳光下凝视。

二人都说对方:“瘦多了。”

利佳上的声音传出来,“蔷色回来了吗?”

他一出现,吓蔷色一跳。

他胖许多,满面于思,头发长得要在后脑用一条橡筋扎住,只穿一件旧T恤,看得到手臂、腰身的肌肉松弛,完全不修边幅。

外型像那种半生潦倒的艺术家。

绮罗叹口气,“你看你们,一胖一瘦,多难看。”

利佳上哈哈大笑,“听听是谁在嫌我们。”

真是黑色幽默,绮罗的头发经过电疗,掉光了重生,只有三两公分长,看上去不知多奇突。

一家人天残地缺似相视而笑,歇斯底里,直至眼泪流下来。

由此可知皮相是何等靠不住。

蔷色轻轻地吟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美色)被意外或自然转变方面剥夺。”

蔷色终于面对面问出她要问的问题:“你病情如何?”

“坏部份已用手术切除,接着用药物及化学治疗,蔷色,我已痊愈。”

蔷色听得绮罗亲口说出好消息,彷佛被人移去心头一块大石,又头上一松,除去了紧扎箍。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在客厅中央团团转,“好了,好了。”

绮罗说:“拜托拜托,你们俩可否理个发?”

蔷色慷慨地说:“当是送给你的礼物。”

立刻打电话请相熟的理发师傅上门来。

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年经女子,看见他俩的头发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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