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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包里的單人床 第20頁

作者︰張小嫻

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涌出來。

你只是無可奈何地望著我﹐忘記了你曾經為我的眼淚多麼緊張。

「你想分手﹐對不對﹖」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這樣對大家都會比較好。」

「這和分手有什麼分別﹖」我哭著問你。

「難道你覺得現在這樣很快樂嗎﹖」你反問我。

「我本來是想令你快樂﹐沒想過會令你覺得難受。」

「我也想令你快樂﹐可是﹐我做不到棗」

「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你答應過我的。」我像個瘋婦似的向你追討承諾。

「不要這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搬回家里住。」

「你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我會找你的。」

「我不想等﹐我不能夠忍受等你找我。」

「你不是有我家里的鑰匙嗎﹖你也可以來找我﹐跟從前一樣。」

「真的嗎﹖」

你點頭。

「你說﹐你說我是個好女人棗」

「你是個好女人。」你由衷地說。

「你說﹐你不是個好男人。」

「我不是個好男人。」你慚愧地說。

「你說﹐說你從來沒有愛過我棗」

你怔怔地望著我。

「說吧。」我哀求你。

你抿著嘴唇不肯說。

「我求你說吧。」

你就是不肯說。

如果你說了﹐我一定會走﹐沒有一個女人會原諒她所愛的男人跟她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你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讓我死心﹖

也許﹐你說得對﹐你搬回去﹐對大家都好﹐當我不在你身邊﹐你會比現在思念我。于是﹐我答應讓你回去。

天上的星星在眨眼﹐也許午夜就會下雨﹐我們相遇的那一天﹐雖然寒冷﹐卻是晴天﹐

我不相信我們要在雨天分手。

每天早上起來﹐你不再在我身邊﹐雖然孤單﹐但是只有這樣﹐你才不會離開我。

晚上﹐站在窗前﹐看著你住的地方﹐我在想﹐你也思念我嗎﹖你沒有騙我﹐你仍然每天打電話給我﹐仍然會陪我。

你讓我相信﹐你不會離開我。

我學習用你的方式來愛你﹐希望你快樂。

日復一日﹐我每天到你家里為你打點一切﹐確定你住得舒服﹐冰箱里有食物﹐有足夠的衣服替換﹐然後我悄悄的離開。

就在那天﹐在你家里替你燙衣服時﹐我在你的抽屜里發現了一張芭蕾舞的門票。

于是﹐我也悄悄去買了那一場芭蕾舞的門票。

那天晚上﹐明月高懸﹐我很早就進場﹐坐在一角﹐不讓你看到我。

那時一場兒童芭蕾舞表演。

表演開始之前﹐你獨個兒來了﹐就坐在我前面不遠處。

小孩子認真地演出﹐有些孩子年紀太小了﹐難免出錯﹐觀眾捧月復大笑﹐只有你﹐孤單地坐在表演廳里。

來看小孩子跳舞﹐只不過是追悼他們的老師。

孩子們所屬的芭蕾舞學校﹐正是孫米素生前任教的那一間。

也許﹐你並不是從來沒有愛過我﹐你只是從來沒有忘記她。

死亡比愛情更霸道。

為什麼我不是她﹖

世上不會有一個比你痴心的男人﹐也不會有一個比你負心的男人。

我不是告訴過你﹐只有月亮才會復活嗎﹖你還是執迷不悟。

但是我﹐卻忽然想通了。

舞台已經落幕﹐你站起來﹐看到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離開表演廳﹐我們默默地走在一起。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圓啊。」我說。

「對不起。」你說。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你自己也無法解釋。

「因為你從來沒有忘記她﹖」我替你解釋。

你垂頭不語。

「你以為她還會回來嗎﹖」

「不﹐她永遠不會回來。」

「但是你依然想念她棗」

「她已經距離我很遠很遠棗」你紅了眼楮。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我哀哀地說。

你怔怔地望著我﹐無法說話。

這是我頭一次對你說我愛你﹐也是最後一次。

雖然舍不得﹐我還是在眼淚涌出來之前離開。

我已經付出了最高消費﹐變成一個一窮二白的人﹐無法再付出了﹐請原諒我。

月有陰晴圓缺﹐但是死了得月亮會復生。

死了的心卻不會復活。

我不在乎我放棄了些什麼來跟你一起﹐我從來沒有後悔﹐但是我在乎我在你心中的位置。

我已經山窮水盡﹐再無余力去愛你。

以後﹐每一個月圓的晚上﹐我仍然會懷念你的溫柔﹐你輕輕的鼻息﹐你在恩戴米恩的月光下溫暖而鮮活的身體。

我只是無法再站在你面前。

愛情本來不復雜﹐來來去去不過三個字﹐不是「我愛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嗎」、「對不起」

第五章

雲生﹕

這是我留在法蘭克福的最後一夜﹐明天早上我就要離開。

窗外明月皎潔﹐香港的月亮也應該是一樣吧﹖我在床上輾轉﹐無法睡得著﹐你三年前給了我兩顆安眠藥﹐現在還剩下一顆﹐我不敢吃﹐我怕吃了之後又再作夢﹐作一個荷包里的單人床那樣的夢﹐醒來以後﹐獨自惆悵。

在表演廳外面和你分手之後﹐我把蒲飛路的房子退了﹐搬回去布藝店的閣樓﹐從此﹐我再不會知道你什麼時候回家﹐我再不會那樣依戀你家里的燈光。

我把恩戴米恩的月光掛在閣樓上。

月光流瀉﹐光陰流逝﹐我用盡一切方法忘記你。

可是﹐每當看到街上有響著警號的救護車﹐我便不期然想到這輛救護車正在運送一名病人到你手上﹐因此﹐我會多看兩眼。

有一次﹐我在過馬路時給一輛私家車撞倒﹐小腿受了輕傷﹐警察來到﹐安慰我說﹐救護車快來了。我想起他們可能會把我送去急診室﹐于是慌忙負傷逃跑﹐那個警察在後面高聲叫我不要跑﹐他們一定以為我是個瘋子。

一天晚上﹐我在街上踫到徐銘石以前的女朋友周清容﹐她正在勸告那些在街上留連的少女回家﹐差點誤會我是其中一個不回家的少女。

她看到是我﹐有點愕然。

「很久沒見了。」我說。

我們在便利店買了咖啡﹐坐在路邊聊天。

「徐銘石好嗎﹖」

她看來仍然很想念他。

「他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

「是嗎﹖」她淡淡的說。

「我從沒想過你們會分手﹐那時候﹐你們看來是那麼要好。」

「但是他喜歡的人不是我。」

我愣住。

「自從認識了你以後﹐他已經不再像以前一樣愛我了。」

「怎麼會呢﹖」我顫聲說。

「終于有一天﹐我按捺不住問他是不是愛上了你﹐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真的不知道。」我內疚地說。

「也許我根本不應該問他。我沒法原諒他跟我說對不起﹐這三個字包含了太多。」

「我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棗」

「千萬別說對不起棗」周清容苦笑。

敝不得徐銘石一直不肯告訴我他和周清容分手的原因。

我曾經說過我沒資格單戀﹐是的﹐和他比較﹐我真的沒資格單戀。他不需要擁有、不需要回報﹐可是﹐我卻需要。

我到家俱店找徐銘石﹐他正獨個兒吃力地搬動一張餐桌。

「職員都出去吃飯了。」他笑說。

「我來幫你。」

「謝謝你。」

「我昨天踫到周清容。」

「她好嗎﹖」

「你說的那句話就是『對不起』﹖」

他尷尬地望著我。

「我從沒想過就是『對不起』這三個字。」我說。

「愛情本來並不復雜﹐來來去去不過三個字﹐不是『我愛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嗎』、『對不起』。」

「還有三個字你忘了。」

「哪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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