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傻。」
「哦﹐是的。」他苦笑。
「還有三個字棗謝謝你。」我由衷地對他說。
「這三個字﹐听起來很蒼涼。」他搖頭苦笑。
除了感謝﹐我還可以做些什麼呢﹖
愛上一個沒法愛你的人﹐本來就很蒼涼。
離開法蘭克福的那個早上﹐我把你送給我的星星留在法蘭克福的天空﹐星星是應該屬于天空的。
回到香港的第二天﹐我去找阿萬﹐要他替我把長發剪短。
「不是說過要把頭發留長的嗎﹖才三年﹐又要剪短﹖」他一邊剪一邊說。
從前﹐每一天都渴望頭發快點生長﹐為的是你喜歡過一個長發的女子﹐但是﹐未待我的頭發留長﹐你已經走了。現在﹐我的頭發已經留到背脊﹐但是又有什麼意義呢﹖所以我把它變走。
今天的溫度很低﹐好像是忽然冷起來的。剪了頭發的我﹐走在街上﹐覺得脖子很冷﹐我把頭縮進衣領里面。在法蘭克福染上的感冒﹐到現在還沒有好過來。
幸好﹐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圓﹐人生﹐好像還有點希望。
惠絢要結婚了﹐當然是嫁給康兆亮﹐她終于成為最後勝利者。
如果嫁給一個男人是最後勝利﹐她勝利了。
我答應送一部洗衣機給她做結婚禮物。
來到百貨公司的電器部﹐那里人頭洶涌﹐很多人趕著買電暖爐。
我們不也是在買電暖爐的寒夜相遇嗎﹖
忽然之間﹐我在人叢中看到抱著一座電暖爐的你﹐你手上依然戴著我送給你的月相表。
你穿著毛衣和呢絨外套﹐一如往日﹐早上剃掉的胡子﹐晚上又長出來了﹐頭發依然憤怒﹐只是﹐這一次﹐患上重感冒的是我。
靶冒﹐本來就是很傷感的病﹐寂寞的人﹐感冒會拖得特別長﹐因為他自己也不想痊愈。
「你好嗎﹖」你溫柔地問我。
是的﹐徐銘石說得對﹐愛情並不復雜﹐兜兜轉轉﹐流過不少眼淚﹐重逢的一刻﹐也不過是「你好嗎﹖」這三個字。
為什麼跟三年前一樣﹐剛把長發剪掉就踫上你﹐這是純粹的巧合﹐還是命中注定你永遠不會看到我長發的樣子﹖「你好嗎﹖」我問你。
你點頭﹐問我﹕「你也想要嗎﹖這是最後一座了﹐讓給你。」
「不﹐我三年前已經買了一座。」
「哦﹐是的﹐我記得。」
「我來買洗衣機。」
「哦。」
「你近來好嗎﹖」你又再問我。
「我現在很幸福。」我微笑。
「哦。」你微笑。
「再見。」我早已說過﹐我不能再站在你面前。
「再見。」你抱著電暖爐離開。
我不是說過﹐如果有一天我們在路上重逢﹐而我告訴你「我現在很幸福」﹐我一定是偽裝的﹐如果只能夠跟你重逢﹐而不是共同生活﹐那怎麼會幸福呢﹖告訴你我很幸福﹐只是不想讓你知道其實我很傷心。
我從停車場開車出來﹐看到你站在街上等計程車。
寒風刺骨﹐我怎忍心讓你站在那兒﹖
我把車停在你面前﹐問你﹕「我送你一程好嗎﹖如果你不介意我會把感冒傳染給你。」
「謝謝你。」
你把電暖爐扛上車﹐坐在我身旁。
我又听到了你那輕輕地鼻息。
「是新買的嗎﹖」你問我。
「是去年買的。」
這輛車有一扇天窗﹐抬頭可以看到月光﹐因為這個緣故﹐我才會買。
今夜﹐明月高懸。
「月亮又復活了。」你說。
本來﹐我想說﹕
「可是死了的愛情不會復生。」
本來﹐我想說﹕
「我一直沒有忘記你。」
但是﹐我只能夠輕輕的說﹕
「是的﹐月亮復活了。死了的月亮﹐總能夠復活。」
「我看到了那些信。」你說﹐「孫米白移民﹐把那頭大花貓留給我﹐你知道﹐牠老是喜歡抓東西﹐牠抓開了那些抱枕棗」
我無法再控制我的淚水。
早知道我剛才就不應該跟你說「我現在很幸福」﹐你一定知道我是偽裝的。
「你住在哪里﹖」我問你。
「還是西環最後的一間屋﹐你知道怎樣走嗎﹖」
「我從來沒有忘記棗」我說。
雲生﹐我從來沒有忘記去你家的路﹐我從來沒有忘記那一段距離﹐正如我從來沒有忘記你的溫柔、你輕輕的鼻息、你在恩戴米恩的月光下﹐溫暖而鮮活的身體。
「你要不要吃藥﹖我家里有藥。」你溫柔地問我。
我從皮包里掏出你三年前給我的藥﹐告訴你﹕「你給我的藥﹐我還沒有吃完。」
「那麼你的健康一定很好。」
不﹐我只是舍不得把你給我的藥吃完﹐那是我吃一輩子的藥。
「你有沒有試過用藥來送酒﹖」你微笑問我。
「試過了﹐不堪回味。」
「哦。」你流露失望的神情。
「也許﹐也許我會再試一次。」我微笑回答你。
雲生﹐也許我會再試一次的﹐只要你讓我相信﹐光陰流逝﹐卻拉近了我們的距離﹐而你﹐不再離我很遠。
蘇盈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