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手一攬,也不管她願不願意,就將她整個上半身全攬進他懷里。
「不要……」她稱不上掙扎的在他懷里蠕動一下,心跳益發狂亂。「會被人看到。」
他在她耳邊低語︰「半夜了,靜悄悄的,大家都睡了,沒有人會看到。」
他再把她摟緊一點,用動作傳遞心語。
窩在他懷里的感覺是如此舒服,她僵直的身體放松了,軟軟的偎著他,嘴巴卻還在掙扎。「你欺負我。」明明是句指控,卻因為她的語調輕柔,而顯得像在撒嬌。
他在她頭上發出短短的輕笑聲。「我是怕你冷,在照顧你,就像在船上那樣照顧你,你應該謝謝我。」
她握起拳頭,輕捶一下他手臂。「得了便宜還賣乖,放開我,不然我要叫了。」話是這麼說,語氣卻仍硬不起來。
他又輕笑。「你想叫醒八十個男人來看我抱著你也無妨,反正你落海我救你起來之時,已經有好些人看過我抱你。」
「你說了,那是讓我不致失慍的權宜之計。」
「那樣他們就懂了,誰敢踫我的女人就會被我摔成八塊。」
她羞得恐怕連腳底都紅了,忸怩的想掙出他懷抱。「他們誤會了……」
「他們沒有誤會。」他穩穩的抱著她,甚至把她抱得更緊。「憶如,」他無比溫柔的輕語。「讓我照顧你一輩子。」
她停止掙扎,羞怯得往他懷里鑽。
「只怕……」他的語調轉為低沉︰「你會看不起我,我是個連爹是誰都不知道的私生子。」
她抬起頭看他,第一次在他一向自信的臉上看到自卑和傷痛。「你娘沒告訴你嗎?」
「我娘……」他放開她。
失去了他的溫暖,憶如頓時感到冷。他咬牙的神情更令她感到不舍。
他看著魚池里的魚,黯然道︰「我娘是個妓女。」
憶如錯愕的張大嘴巴!
第八章
雹烈在她還來不及閉上嘴巴之前轉頭看她。苦笑道︰「我第一次在善寶齋看到你的時候,你一身白衣,戴著笠帽,站在蓮花池前畫蓮。那時我就覺得你清靈出塵宛若仙子,而我只是個粗鄙污穢的凡夫。」
憶如搖頭。「你太抬舉我、太貶低你自己了。不管你的出身如何,你力爭上游,年紀輕輕就成為船長,又擁有一家溫泉旅舍,我相信這些都是你努力奮斗得來的,你絕不止是個凡夫。」
他輕嘆。「十歲之前我算是幸福的,我以為我爹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我娘因此必須晚上到酒樓當廚娘工作養育我。她不在的時候,就托隔壁的大嬸照顧我。那個大嬸拿我娘的錢,卻很少給我好臉色看,只負責弄東西給我吃,讓我不致餓著。」
他淡淡的笑。「我記得她常常抱怨我的胃口大,沒能剩點東西讓她拿回家。她矮矮胖胖的,我十歲的時候就長得比她高了。她常常叨念為什麼吃同樣的東西,她那十八歲的兒子就是長不高。」
憶如看看坐著都比她高一個頭的耿烈說︰「你的確長得比一般人都高,在一群人之中,你好似鶴立雞群,很醒目。」她借機貪看他的臉。他那張性格的臉算不上英俊,但粗居高鼻,很有型、很有男人味。一雙單眼皮的眼楮不大,但也不小,黑白分明,眼神精銳,靈動聰敏。
他扯扯嘴角,苦澀的說︰「我六歲的時候,我娘就送我去私塾讀書。她目不識丁,每次我在習字時,她就坐在旁邊看,叫我要用功讀書,將來才有出息。她爹娘生了十個孩子,養不起那麼多孩子,在她八歲時就把她賣到酒樓去打雜。她十六歲認識我爹,懷了我,那時她就決心只要生一個孩子,不管多苦,她都要努力讓孩子讀書識字,將來求取寶名。可惜她的願望沒有達成,當我開始在私塾里听到一些閑言閑語,我就無心再念書。我先是假裝沒听到,不肯相信那些惡毒的傳言,不過每天傍晚我娘擦胭脂抹粉的打扮好出門之前,我就以懷疑的眼光看她,一天比一天明白那些傳言是實話。」
「你沒有問你娘嗎?」憶如輕聲問。
「沒有。我想她既然不想讓我知道,我又何必問她,徒然傷了她的心而已。」
「你那時候那麼小就懂得體貼她的心。」
雹烈搖頭。「我心里還是很氣她,氣她欺騙我,氣她用那種下賤的方式賺錢養我,雖然我知道她是不得已的。我把氣都出在那些當著我的面罵我是雜種、說我娘是娼妓的孩子身上,我一個對三個,還把他們打得鼻青臉腫,當然,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頓住話,嘆了一口氣再繼續說︰「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我十一歲的生日,我娘特地燒了幾個菜,難得的要和我共進晚餐,我卻一身髒兮兮,流著鼻血回去,還告訴她夫子叫我以後不用去了,他不收我這個學生了。我娘問我出了什麼事,我沒有明說,支支吾吾的,只說同學罵我,惹我生氣。我想我娘還是懂了,她流著淚想為我擦臉,我還在氣頭上,把她的手撥開,不肯讓她踫我。她哭得很傷心,我還賭氣背對她,覺得都是她害我丟臉……」他的尾音哽咽。
憶如反握他的手,安慰他︰「那時你只是個孩子,你娘不會怪你的。」
「然後酒樓的人來催她快點去,某個大爺已經等她等得不耐煩了。她說她不想去,可是那個人不依,一定要她趕緊去。我和那個人理論,他打我踢我,他一定學過拳腳功夫,我根本無法招架。我娘跪求他不要打我,然後死命推他,說要跟他去酒樓。娘出門前回頭看我一眼,那一眼是那麼的深刻,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她眼中的悲痛、無奈和心疼。那也是我和娘相望的最後一眼。」
「啊?」憶如訝叫道︰「為什麼?」
雹烈沉緩的說︰「我哭著哭著就趴在地上睡著了,第二天早上被拍門聲吵醒。才睜開眼楮,有個衙役走進來,叫我去認尸。」
「啊!」憶如低呼一聲。「你娘……」
「我娘死了。听說她本來應該笑臉迎客的,那天晚上客人等了她很久,她好不容易到了又哭喪著臉,一整晚沒個笑容,惹得客人很不高興。一個在酒樓里管雜事、看著我娘長大的費婆婆來幫我辦我娘的喪事,她告訴我,我娘可能是被那個客人勒死的,但是老館收了客人的大筆銀子,就安排成我娘是上吊自殺。那個外地來的商人是個熟客,出了事後逃之夭夭,丟給老鴇善後;老鴇賄賂了衙門,拜托他們別聲張,免得酒樓的生意受影響。我娘苦命的一生就那樣不明不白的結束。」
憶如不由得為他娘的命運嘆息。「你娘沒有跟你談過你爹嗎?」
「沒有。她只讓我以為我還在娘胎里時我爹就死了,我多問有關爹的事時,她就淚漣漣的說等我長大再告訴我。我娘過世後,我問過費婆婆,她說當初她就曾苦勸我娘打胎,但我娘死都不肯,堅持生下我,她說她只要一個孩子就好,以後絕不再生了。費婆婆說生下來還不是個連爹是誰都不知道的私生子。我娘說她相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個蒙古貴公子的,貴公子只會說一點漢語,他們雖然言語不通,但共處了七日,白晝同游,夜晚同眠,那是自她有記憶以來,最快樂的七日。貴公子臨走前給了她幾錠金子,後來她就用那些錢過活,休息了一年,生下我,錢用盡了才重操舊業,賺皮肉錢養育我。費婆婆說我小時候長得像我娘,所以我娘也不敢肯定我爹是誰,等到我漸漸長高長壯了,越來越像那個蒙古貴公子的模樣,娘才確信她當初的推斷沒有錯。我娘跟費婆婆說,她想等我到十六歲時再告訴我,或許讓我到蒙古去找我爹。沒想到我娘提前走了,沒有對我交代一句話就走了,所以我相信我娘絕不是上吊自殺的,說什麼她都不會丟下我去尋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