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那個可能勒死你娘的人是誰嗎?」憶如問。
「不知道。那時我太小了,我娘一死,我茫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連費婆婆跟我講那些話,我都沒能完全听懂,一知半解的。但是我把費婆婆的話全記了下來,日後年齡閱歷增長,才慢慢了解。我娘死後,隔壁的大嬸就收回房子,把我趕出門,我身上帶了幾文錢、幾件衣服,從此就在街頭流浪。我不想讓以前一起上學堂的孩子看到我的落魄樣而恥笑我,于是就離開我生長的杭州到明州去。明州是個繁忙的港埠,那里有許多商船往來于中國與日本之間,我就成天在碼頭流連,找機會做些小堡討生活。」
憶如柔聲說︰「你從小沒有爹,我從小沒有娘,但是和你此起來,我幸福多了。我小時候有爺爺女乃女乃寵愛我,他們相繼過世後,我們的管家井大娘將我視同己出的照顧我;此外,我還有爹爹和姚大哥和四哥呵護我。你卻從十一歲起就孤苦伶仃的在街頭流浪,得設法養活自己。耿船長,你真令人敬佩。」
他掛上一個略顯靦腆的笑容。「為了填飽肚子,每個人都會努力干活,我沒有比別人強,沒什麼好敬佩的。不過那幾年我的確吃了不少苦頭,因為我雖然個頭不小,但終究還是個小孩,想在碼頭打零工並不容易,時常被人欺負。有時候累了一天,好不容易賺得飯錢,卻有人要來搶或是想對分我的錢。我常常氣不過,也不管對方有多少人就和他們拼了。有幾次被打得奄奄一息,我差點想跳海,一死百了,幸好碼頭邊一家小酒肆的掌櫃待我甚好,夜晚發現我沒有回酒肆的馬廄睡覺,就會到附近去找我,至少有三次把我從鬼門關前救回來。我想我還是相當幸運的,雖曾顛沛流離,但總能遇到貴人相助。石掌櫃、田叔和簡大哥都是我生命中的貴人。」
「我看你在言談舉止間很尊敬田叔,當他是個長輩。你認識他很久了嗎?」
「十五年了。」耿烈微笑道。「認識他的時候我才十三歲,可是已經長得比他高比他壯。那一天我和三個碼頭邊的地頭蛇打架,他說他看我如初生之犢,毫無懼色,雖然掛了彩,但仍以氣勢逼走三個沒能討到便宜的大人,就覺得我是個相撲的可造之材。他請我飽餐一頓,詢問我的身世,我說我爹可能是蒙古人,他就對我就更感興趣了,問我想不想當船員,他可以為我向船長說項。我早就想當船員,那不僅可以航行到外地增長見識,更不用煩惱明天有沒有搬運工作可做、下頓飯可有著落。我因此就上船開始我的海上生涯,也開始在田叔的教下學相撲。田叔是個相撲迷,他喜歡研究相撲的技巧,可惜他自己不夠高大,所以他以指導我為樂。我十六歲時在他的鼓勵下第一次參加比賽,到了十八歲才賺到第一筆獎金,二十歲時我在日本的相撲界已闖出名聲,不斷接受日本相撲好手的挑戰。事實上我並不很喜歡相撲,只是將相撲視為一種賺錢的手段。賺到了足以買下一艘貨船的金額後,我就退出相撲界。」
「所以你和田叔是亦師亦友的關系。」憶如說。
「說我把田叔當成爹也不為過。要不是有田叔拉拔我,我今天可能是明州一個愛找人打架的地頭蛇。後來由田叔說給我听,我才明白當時我的確火氣很大,氣自己命運不濟!氣娘被殺,而凶手卻逍遙法外;氣娘是妓女,令我感覺羞恥;氣自己是個不知爹是誰的私生子。如果不是田叔引導我,將我的火氣導引至以相撲的方式宣泄,我說不定早就因打架殺人而身陷囹圄。」
憶如輕嘆。「命運實在很會捉弄人。你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學童,一夕之間變成背負恥辱與怨恨的孤兒,難怪你心中一直有難平之氣。我又何嘗想得到在分別二十年後,我還能夠見到我娘。為什麼老天,不讓我爹活到和我娘相聚?!」
「不要怨命運。」耿烈輕聲說。「我已經學到老天會用各種不同的方式來考驗每一個人,與其自怨自艾,不如向橫逆挑戰,戰勝了,你的命運就能轉好,沒有勇氣去對抗命運的話,就永遠只能做命運的奴隸。你不惜丑化自己、變了裝,熬過了暈船之苦,終于得見可能是你娘的羽代夫人,你創造了你的命運,勇氣可佳。」
她微笑。「當初你還不肯讓我上船呢!那時我真怕你會把我趕下船。」
他含笑回答︰「在善寶齋時,你說要讓矮麻子代替你,我就懷疑你葫蘆里在賣什麼藥;因為你不像是會輕易妥協退讓之人。矮麻子上船後一直躲在笠帽下,不敢抬頭見人,身材又與你相仿,我就心里有數了。」他握起她的手,凝視著她柔語︰「老天對我太好了,安排我遇到你。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你,那是我第一次真心喜歡一個女人。」
「真的嗎?」她嘟著嘴問。「在船上時你不止一次凶我。」
「那是因為我太在乎你、太關心你的安全。同時我也必須用怒氣來警惕自己,不準對你產生非份之想。」
「為什麼?」
他自嘲的撇撇嘴角。「我只是一個娼妓的私生子,而你就如下凡的仙女那樣清麗雅致。」
她微笑。「我扮矮麻子的時候也清麗雅致嗎?」
他莞爾。「沒有。那時我好恨你臉上那些假麻子,破壞了你的天姿嬌容。當你昏睡時,我把那些假麻子擦掉,感覺真是大快人心!」
「那……我要是真變丑了,你就不喜歡我了?」她半羞半嗔的瞟他。
「不,」他摟她入懷。「在楓樹林中丸野企業染指你,我才明白,我已經不能沒有你。即使他們有武士刀,我手無寸鐵,我也願意為你和他們拼命。」
憶如心里甜滋滋的,攤軟在他懷中。「其實那時我心里並沒有很害怕,因為你就在我身邊,我知道你會保護我。」他捧起她的臉,用眼波傳送他濃濃的情意。「我會保護你一輩子。」
「要是我以後又老又丑呢?」
「那我會比你更老更丑,恐怕你會先不要我呢。」他的臉更接近她,嘶聲低語︰「你要我嗎?」
憶如羞得一張臉轉成酡紅,不知該往哪里藏,眼楮也不敢看他,看到他的喉結在蠕動。
「憶如,你要我嗎?」他以加了蜜似的柔聲輕語。
她大概連耳根都紅了。「你要人家怎麼說嘛!抱也給你抱過了,親也給你親過了,人家……」她羞得說不下去了。「我親過你嗎?」
他不認帳的質疑令她抬眼瞪他。那種事他居然會忘記!「在楓樹林里,丸野他們走了後,我在你懷里哭,你……」「我親了你的額頭。」
她點頭,以得理不饒人的目光嗔怪他。
「那哪能算親。」他的頭慢慢低下來,直到他的唇幾乎踫到她的,在她唇上呢喃︰「這才算。」
他的唇來回摩挲了她唇瓣一下,然後貼上。盡避心跳如雷,她還是感受到他的唇不可思議的柔軟,與她的手所接觸到的他堅實的背截然不同。當他溫熱的舌鑽入她口中,她心悸得無法呼吸,昏眩地任由他的唇舌掠奪,可是這種掠奪極為纏綿、極為溫柔、極為甜蜜,令她沉醉、令她神魂迷離、令她筋酥骨軟。
「憶如……」他喃聲呢噥。「你比甘露還香醇可口。」
「呃!呃……」她不知所雲的發出聲音。全身輕飄飄的,像踩在雲端。「呃……我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