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霜,看著我。說,你從我眼里見到了什麼?」杜叔倫霍然轉身,按住如霜雙肩,含蓄地以眉目傳情。
逼惑!三爺明亮灼燦的眼眸正在吞噬她,用他一貫風輕雲淡的方式,令她無法推拒而放縱情感淪陷--
「三--三--三爺肚子餓,我去備飯。」承受不住他直率的盯凝,她找個借口離開這熱度炙人的房內。
「我是餓了,不過我想吃的不是飯--是你。」看她倉皇逃離的背影,他喃喃地說。
這樣的女子可遇不可求。
「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吟詠著曹植的詩,杜叔倫把玩尚留如霜余溫的節梳,緩緩笑開。
*****
大治縣北周記布莊。
「鄭寬,三爺的晚宴我們為何要參加?」如霜對走在一旁的鄭寬發問。
她實在對這種酬酢杯觥、交際應酬的聚會不感興趣。
「還不是因為周老板太難纏。他千方百計地想把女兒嫁給三爺,好壯大他的財勢,壟斷北方的織錦市場。去年,他還設計灌醉三爺,半夜把女兒塞進來,想造成生米煮成熟飯的情況,幸好我整夜在房里守著三爺,不然他跳到黃河也洗不清。」鄭寬得意地邀功。
「周老板這麼卑劣,三爺為何還要與他往來?不怕再中計?」
「和氣生財嘛。況且,也沒有確切的證據說一切都是周老板的陰謀。東窗事發後,他反咬一口說三爺酒量不好,才會醉得不省人事,他是好意帶女兒探望三爺。人家都這麼說了,我們能怎麼著?」他無奈地攤攤手。
原來,這就是他們成為座上客的原因。
黃花閨女深夜去探訪男人,這太不符常理。周老板也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一點都不顧女兒的聲譽。
「三爺,正要敲門呢。」鄭寬的手剛要叩門板,即見杜叔倫開門。
「哦,你們準備好了。鄭寬,待會兒見機行事。」杜叔倫邊走邊對鄭寬仔細囑咐,一伙人朝大廳前進。
片刻後--
「哈哈!三爺別來無恙,氣色極佳,想必今年杜府又進賬可觀,來來,坐這兒。鄭寬小老弟,好久不見,體格越來越壯啦。這位--想必是如霜姑娘,果如內人所說,花容月貌。來,坐著,大家別客氣,粗菜薄酒,多多包涵--」
「是呀,今夜要喝個盡興,三爺一年才來兩次,太不給我們面子,今晚不醉不歸!」周夫人開玩笑地表示。
眾人寒喧,場面開始熱絡。
周氏夫婦的滔滔不絕听得如霜頭都暈了。這就是商人們的應酬方式?三爺談生意時,也是這般口若懸河,舌粲蓮花?
看他們一來一往地說些言不及義的客套話,她感覺沉悶、索然。
不善的眼光朝她直射。三爺如何向周老板介紹她?為何他看向她的眼神有莫大的敵意?
「別發呆,記得吃東西。」杜叔倫夾了一塊煙燻茶鵝給如霜。
「哎喲--三爺對如霜姑娘真是體貼,旅途上有這樣一位佳人陪伴,必然不『寂寞』。您也好久沒見到小女了,她可想著您呢!成天三爺、三爺地直嚷嚷,要老爺捎書請您來府做客。您瞧,這會兒您人都來了,她卻羞得躲起來,不像那些青樓娼女、教坊歌伎,有教養的閨女是不會隨意拋頭露面的。阿環,去清小姐出來。」周夫人對婢女下令。
「沒錯。娶妻娶德,門第更重要。總不能讓不三不四的女人進了杜家,有壞門風呀。」杜老板邊說邊睨了如霜一眼。
指桑罵槐,意在羞辱!如霜忿忿地想著,她招誰惹誰了?
大口嚼肉的鄭寬見氣氛不對,開口說話︰「三爺需要的是能陪他五湖四海遨游、細心聰慧的媳婦,那些千金大小姐,他可不見得入眼。『自古俠女出風塵』,說不定兩位口中的低下女子正是良質美玉,只是蒙塵。」嗯,這道佛跳牆做得夠味,他家廚子還不賴。
鄭寬這家伙講得頭頭是道,把他心里想說的都表達出來,還真不枉費教他識字讀書。
杜叔淪朝鄭寬投去感激的一瞥,在桌子底下伸手握住如霜。
如霜詫異,卻沒掙扎。
「小女知書達禮,通曉文墨,綺年玉貌,正是三爺妻子的好人選!瞧,這不就出來了。」周老板力薦愛女。
杜叔倫苦笑。每年都上演同樣的戲碼,他們不累,他都厭煩;
他的態度還不夠明顯?真要當面回絕才能讓周家死心?那樣對芊芊會造成多大的傷害?看他們對如霜形于色的蔑視,或許,今夜他該把話挑明,讓這出荒謬的凰求鳳告一段落。
明艷照人,嬌姿麗質,芊芊小姐竟是這樣的傾城美女!如霜被她的美艷懾住。
「三爺,芊芊給您請安。」她福了一福,不勝嫵媚。
「久違了,芊芊不必多禮。」杜叔倫禮尚往來地扶她起身。
「芊芊,來給三爺斟酒。」周夫人對女兒說。
周家二老開始替愛女制造機會,一會兒叫她彈琴,一會兒要她獻舞,十八般武藝全搬上來。
宴席上,燈紅酒暖,笑語喧嘩,嘈嘈切切熱鬧非凡。
如霜的腦袋轟轟作響,仿佛有千萬匹馬在里頭奔騰一般。
像芊芊小姐這樣的美人三爺都不青睞,那他心目中的伊人標準是何等之高!
看她翠衣紅袖搖曳生姿,再對照自己的素衣布裙粗手大腳,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寒傖卑微,與在座眾人格格不入,有如天壤之別。
為什麼要讓她坐在這里任人侮辱,三爺居心為何?連芊芊小姐這樣的大家閨秀,都無法令他傾心,她小小的一個白如霜,憑什麼得到他的垂憐?
三爺真的中意她?他不曾說出口。或許,他的溫柔是常態,她會錯了意。
悄悄地收回手,她怔楞地盯著眼前的菜肴,再也听不見任何聲音。
*****
「如霜,你在生氣?」鄭寬問。
如霜搖首,「我沒資格生氣。」
「可是你今晚吃得好少,幾乎沒動箸,。這周家夫婦就是那個調調,不需把他們的話當真。」
「我只是不習慣那種場合,累了,才吃不下。」
「哦。」他看事情沒這麼簡單。
散宴後,她和三爺的臉色都很怪,走在他倆身旁的他都快窒息。
「你去照顧三爺吧,免得半夜又有人模黑闖入。」
「好。早點休息,趕明兒我們就離開,不用擔心。」鄭寬丟下一句語意模糊的話後,和如霜分道。
轉進古井欲取水的她,無意間听到前頭林內有女子對談,不想打擾別人,她站在暗處等待她們離去時再汲水。
「月兒,投井不能解決問題,別做傻事。」
「除了一死之外,我還有其他出路嗎?當初信誓旦旦地說只愛我一人,要收我為側室--騙人,全是謊言!他七日後就要納妾,而我--我的肚子會一天比一天大,這不是自取其辱嗎?孩子怎麼辦?」
「月兒,拿掉他離開周家。」
「他是我的骨肉,周家的子嗣,我不能--」
「月兒!別執迷不悟。少女乃女乃已生了三個男娃,誰稀罕你月復中的嬰孩?生下他才是害了他,勢利的周家不會承認的,你難道忘了芳華的前車之鑒?」
「芳華?」
「對!在後院槐樹下自縊的芳華。她和此時的你一樣,被少爺的英俊容貌和花言巧語迷得神魂顛倒。當她滿心歡喜帶著兩個月的身孕去找老爺夫人做主時,他們不認賬,還反誣她肚里的胎兒是長工福泰的種。萬念俱灰下,當夜她就上吊自殺。最可恨的是周家人買通官府毀尸滅跡,讓她背負著私通逃家的罪名直到現在。」
「那是前年的事--我們的命這樣不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