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蘭泗貝勒百忙之中前來吊唁我阿瑪,咱家上下深感榮幸,真是無以為報。」福端彎腰不斷致意,被蘭泗天生的貴族氣質給震懾得不敢直視他。只是,他越是想討好,言語間就越不成體統,竟說無以為報!听起來像是在詛咒禮親王府也得趕緊辦喪事,好讓他也前去吊唁似。
「簡親王爺駐守皇陵多年,對朝廷忠心耿耿,足以作為八旗子弟楷模。」蘭泗語氣平和的說著客套話。
埃端得意忘形的徑自說著一家人遠駐在此的辛苦,其間極盡夸張矯情,听得初荷微微蹙眉。
好半晌,偌大廳堂中只有福端一人的聲音。
「福端貝子,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要與你商量。」蘭泗趁著他說到一半的空檔,連忙打斷。
「是是,貝勒請說。」福端一听蘭泗說要商量,頓時得意的腰桿挺得筆直,也不管他這一挺,就顯得更肥碩了。
「在下小妹敦華格格是簡親王福晉的閨中好友,此次她亦隨我前來,只是女孩兒家不方便拋頭露面,因此只得在縣令府中借住,不知在下是否能代替敦華邀請初荷福晉前去小聚片刻?」蘭泗不疾不徐的說,目光平淡的微微瞥向初荷,顯然知道她乍听邀約定會感到十分驚訝難信。
「這、這……既然敦華格格如此不遠千里而來,那就、那就……」福端雖然覺得讓初荷出門不妥,但腦筋向來駑鈍的他壓根想不出什麼應對的話,只得胡亂往後喊人︰「麗兒!扶福晉過來啊。」
「見過蘭泗貝勒。」初荷緩緩走出人群,對著蘭泗微微欠身致意。
近距離對看,蘭泗將初荷主僕的狼狽與驚惶看進眼里,更加確定在他抵達前肯定發生了什麼意外。
「這是小妹托我帶來的信,里面寫明了見面時間地點,屆時我會派人來接你們前往。」蘭泗將信遞過去,初荷連忙示意麗兒接下。
「在下告辭。」
目的達成,蘭泗領著一干隨從轉身離開,直到他身影離開大門許久,福端這才敢抬起頭來,然後吆喝著廳堂上的眾人可以滾回房去了。
蘭泗的一封信就像是給初荷吃了定心丸,這下子她敢肯定在她前往赴約之前,福端都不敢再造次了;思及此,她也不再堅持留守在靈前,示意麗兒扶她回房。
「等等。」福端叫住她,瞧初荷不將他放在眼里,竟然沒停下腳步,頓時冷哼一聲走到她身邊壓低聲音︰「別以為有人給你當靠山。像那種北京城里尊貴的貝勒爺才不會插手你這種芝麻小事,等我開完宗親大會,翻了案,有的是時間好好整治你。」
初荷不等他說完,轉身就走。只要有福端在的地方,多待一刻都嫌多。福端死盯著初荷離去的背影,眸中閃現一絲令人發毛的詭異。
明日午時城外驛站相見——
回到房里,確認四下無人之後,初荷雙手微微發抖地打開信件,但當看見信中筆跡,卻愣住了。
這根本不是敦華的字!分明是蘭泗的親筆筆跡啊,盡避一筆一劃勾勒之間比起以前多了一股勁道,但她仍是一看即知。
「小姐,咱們要不要趁明天赴約時,干脆找機會偷溜算了,我不想再回這兒了。」麗兒說著,又流下眼淚。她好怕福端貝子,老早就听說福端卑鄙無恥的行為,不僅他房里的丫鬟都難逃他染指,甚至老早就惡名在外;以前還有老王爺監視著他,現在恐怕無人能夠壓下他的氣焰。
初荷搖頭。「咱們是受蘭泗貝勒之邀,倘若借機逃跑,不是陷蘭泗貝勒于不義嗎?」
「但是、但是……那人好像要把咱們給吃下肚,老王爺留給小姐這麼豐厚的賞賜,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別急,明日先赴約再說吧。你去取來一盆小火。」初荷邊說邊翻開衣櫃,找出一封署名給她的信,然後在麗兒驚訝之中將信燒成灰燼。
「小姐,這不是敦華格格寫給您的信嗎?你怎麼燒了?」她驚訝看著初荷若有所思的神色,雖然她跟在初荷身邊多年,但始終不明白這個主子在想些什麼。
初荷不回答,只是看著灰燼在火堆中飄散,想起敦華信中所寫,她明了敦華壓根不可能千里而來,而蘭泗如此大費周章,在簡親王府舉家上下服喪期間硬是將她約往其它地方見面,肯定也不是敘舊如此簡單。
她怔怔盯著火盆里的火焰,腦海中幾次與蘭泗見面的情景一一浮現眼前。
上次見面是她即將遠嫁異地,而他則是心事重重的前往邊疆;相隔一年余再度會面,她竟成了寡婦,而他仿佛也蛻變不少。
人事全非,她的處境竟是一次比一次難堪;如今,只求明天自己能夠維持起碼的體面,至少站在蘭泗面前能夠不那麼可悲。
第3章(2)
雨後的晌午,湖邊涼亭里兩個年輕男子在對弈,只見其中一個粗眉方臉膚色黝黑,另一個斯文爾雅有如天生貴族;方臉男子凝神屏氣盯著棋局,如臨大敵,相形之下,對面坐著的男子就顯得氣定神閑悠然適意。
「臨康,怎麼哭喪著臉?」蘭泗趁對手思考棋局的空檔,問隨伺在側的身邊人。
他原想好好下盤棋,卻見小總管一臉難掩的憤慨神情,忍不住明知故問。
「貝勒爺,小的實在是氣不過。」他以少見的激動語氣說著︰「這簡親王府好歹也是貴族,怎麼可以欺負文弱女子,甚至還動手打人!」
蘭泗听了,只是隨意應一聲,又將目光移回棋局。
「貝勒爺,難道您都不氣嗎?」
蘭泗又輕松吃掉對手一只棋子。「臨康,你說咱們在這里生氣有用嗎?」
「但是?」
「你們到底懂不懂觀棋不語真君子!」方臉男子忽然惱怒的低吼,火大的搔搔腦袋。
蘭泗笑起來。「臨康並不是針對棋局而發言,不用遵守觀棋不語的約定吧。」
方臉男子大眼一瞪。「總之,你們這樣你一言他一語的,這樣教人怎樣下棋啊!」
「是是!失禮失禮,現在開始,只要是輪到你下,我和臨康就不再說話。」蘭泗微微笑著。
方臉男子瞪他一眼,奇道︰「原來文質彬彬、滿肚子文墨的蘭泗貝勒竟也會說笑。」
「只要是人,都會說會笑。」他又輕松吃下一子,無視方臉男子懊惱的表情。
「你們方才說簡親王府怎麼著?」按捺不住好奇,他開口想探問究竟。「難不成簡親王爺還沒下葬,府里就有人搞怪?」
蘭泗訝然停住下棋的勢子。「難道這個親王府早就惡名在外?」
「簡親王府本人倒是知書達禮,但他的兒女卻令人不敢領教,尤其是那個福端,連我這個縣令都不放在眼里。」方臉男子不屑的冷哼。
這個方臉黝黑男子就是此地的縣令鄭奇山。
「原來這人早就聲名狼藉,那你怎不拿他治罪?咱們大清是有律法的,竟拿他沒辦法?」
鄭奇山搖搖頭。「他並無作奸犯科,只是行為卑鄙兼之,誘騙了幾個民女作妾,其中有幾個的父母不甘心,想要把女兒討回來,但都被福端塞大把大把銀子兼之威脅恐嚇,其中一對年邁老夫妻還因此一病不起,撐不到幾日就兩腿一伸,都死了;不過,這些都還不夠罪證將他入罪,總之,這人就是卑鄙。」
蘭泗越听,眉頭擰得越緊,想起今日在靈堂之上初荷那副倉皇不定的神情。
「他之前還畏懼著簡親王爺,所以言行舉止多多少少還算節制,現在老王爺離世,我保證他安分不了多久。」鄭奇山毫不掩飾對此人的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