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蘭泗貝勒溫和中隱隱含著犀利,斯文中潛藏著敏銳,仿佛是蛻變後的人中之龍。
「其實是小的听二貝勒身邊的小廝說,二貝勒听說王爺要派他去吊唁後,急得在屋里跳腳,說、說……」小總管吞吞吐吐,面有難色,不知該不該把話說完。
蘭泗微笑。「說他今年不宜祭祀,也不可出遠門,否則必有血光之災,是嗎?」
這個弟弟不知從哪學來的漢人規矩,這幾年無論做什麼事都要先翻看黃歷,完全將皇上尊崇漢人文化的原意給扭曲,讓人哭笑不得;所幸他這胡鬧行為始終沒被阿瑪發現,否則肯定招來一頓嚴懲。
小總管一愣。「是啊,二貝勒的確是這麼說的。」
怎麼大貝勒像是親耳听見似的?
「去跟王爺稟報,說我正巧要去拜會軍中同僚,可順道前往簡親王府吊唁。」
蘭泗低頭繼續揮毫,卻邊思索著要如何向初荷打探敦華的事。
白幡飛揚,莊嚴肅穆的大廳堂悄然無聲,盡避布置得極其隆重,卻與廳堂上的冷清形成強烈對比。
偌大的靈堂之上,竟然只有兩個柔弱身影跪在一旁靜默的燒紙錢。
「小姐,您好些天沒好好進食了,等會兒好歹也吃點吧。」麗兒用幾乎哀求的語氣對著正主兒說著;只見她身邊一個全神情哀感的年輕女子雙眸猶似有淚,略為失神的盯著簡親王牌位。
初荷恍若未聞麗兒的勸告,只是維持著同樣的動作,脂粉未施的臉上有著難掩的疲憊和傷心。
想起初初嫁到簡親王府的情景,簡親王爺對她以禮相待,不僅親自教她琴棋書畫,更給她優渥的生活環境,所有吃穿用品無一不是精致考究之物,讓她感受到自己備受寵愛;而簡親王想要的,只不過是希望晚年能有人陪他說說話罷了。
如今,簡親王病逝,不僅讓她痛失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者,更讓她身陷未知的艱難處境。
「喲喲!瞧瞧我的小額娘怎麼哭成淚人兒啦。」滑頭卑鄙的語氣,不用抬眼她也知道是誰來了。
這幾日她不敢離開靈堂半步,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福端。
自從簡親王過世,福端老是以不懷好意的眼光打量著她們主僕倆;初荷心知肚明他如今只是礙于簡親王初喪不敢作亂,但過一陣子肯定是要鬧事的。
「福端貝子,你、你怎麼來了?」麗兒對這人也是不屑至極,此刻更怕他在此造次。
埃端看她竟敢擋在初荷身前,不禁火氣上升,又听她喊他封號貝子,更觸痛他的傷處。
原本簡親王爺病逝後應該將世襲的爵位讓他這個長子來繼承,哪知道那老頭留下的遺書竟是指定由今年剛滿十歲的麼子福陽繼承王爺爵位。
包氣人的是,竟還將簡親王府位在北京城的一座豪華宅第以及相當于王府一半財產的黃金白銀等等豐厚金銀財寶賞賜給初荷,還囑她辦完後事就歸鄉,這根本擺明了要跟他這個長子作對!
「貝子?哼!你這個大膽臭丫頭是不是故意的?」福端憋了好幾天悶氣,他屋里的小廝丫鬟這幾日無不因他的遷怒而動輒得咎,給折騰得死去活來,但依舊無法消除他心頭之恨。
「奴婢不敢。但、但是您是貝子沒錯啊。」麗兒結結巴巴應著。
「滾開!我有事要跟你主子說。」福端一腳將麗兒踢開,但麗兒趕忙爬起來又擋在初荷身前。
「你這狗奴才好大膽子!信不信我抽你一頓鞭子,讓你嘗嘗皮開肉綻的滋味?」福端怪腔怪調的說著,兩眼在麗兒嬌小的身上游移,仿佛盤算著等一下要如何拿這小丫頭消氣。
麗兒臉色刷白,她知道這喪心病狂的貝子對待下人向來像是對待豬狗一樣。
「要教訓也還輪不到你。」初荷示意麗兒將她攙扶起來。「你到底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哼,終于肯乖乖听我說話了嗎?」福端得意的咧嘴笑著,模樣猥瑣,令人生厭。初荷忍住心底的反感,強迫自己冷靜與他對峙。
「這件事就算我不來說,你過幾日還是會知道;不過,我是大發善心才先警告你。」他洋洋得意,邊說話邊噴出難聞的臭氣,看來像是方才吃了大魚大肉等腥羶食物。
「說吧,不用拐彎抹角。」初荷冷冷睨著他。
「等王爺出殯後,咱家要來開宗親大會,確認我阿瑪的遺囑內容。」
初荷訝然。「不都白紙黑字寫了嗎?還有什麼好說的?」
埃端怪里怪氣的呵呵笑兩聲。「誰知道這遺囑是不是我阿瑪親筆寫的。他晚年重病,搞不好是有什麼奸人從中作怪,才搞出這份荒謬的遺囑。」
初荷心中警鈴大作,深感不妙!看來福端是想要強行扣給她罪名,想更改遺囑內容。
「勸你別異想天開,做些違背老王爺心意的事情,否則老王爺在天之靈定不會饒恕你這孽子。」她強作鎮定,但內心卻慌亂了起來。這福端倘若買通了其他宗親,恐怕真有可能將簡親王爺的遺囑重新擬定。
「你這小賤人!你真以為自己是簡親王福晉啊?還不是我阿瑪找來暖床的小騷貨而已,有什麼資格敢說我是孽子?」福端詭計被說中,頓時惱羞成怒,也不管自己身在靈堂之上就滿嘴穢言。
「福端貝子請自重。老王爺尸骨未寒,你就想在他靈前胡作非為了嗎?」初荷放大音量,刻意讓守在門前的一干下人听見。
「住嘴!」福端怒火急升,粗蠻的用力抓住初荷手腕,麗兒見狀,驚叫一聲,奔過去想推開福端,卻被他啪的一下狠狠打了一巴掌。
「你竟敢如此無理,放手!」初荷使勁甩開福端,不料這人鐵了心要鬧事,竟是怎樣都甩不開,她急得以另一只手去推福端,卻根本無法與之對抗,頓時冷汗直冒,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福端貝子,求您快放手,我求求你!」麗兒嚇得跪在地上磕頭求饒,哭得淒慘。
「啊炳!現在才要來求我,太晚——」
「禮親王府蘭泗貝勒到府吊唁!」
門外傳來宏亮的稟報,頓時讓亂成一團的靈堂整個安靜下來,福端傻愣住,意識到是北京城最有勢力的禮親王府、且還是地位最尊貴的大貝勒前來吊唁時,連忙松開手,整整衣帽。
「快!快去叫里面的人出來迎接!」他慌慌張張命下人去叫弟妹妻妾們出來,否則這空蕩蕩的靈堂景況要是傳回北京,肯定會落個不孝的罵名,搞不好皇太後還會怪罪下來。
他來了?初荷的驚訝不下于其他人。簡親王府跟禮親王府並無特別親戚關系,簡親王生前也沒跟禮親王有任何交情,再加上簡親王多年來遠離朝廷權力核心,早就是個無權的閑散宗室,怎麼會派這麼個尊貴的大貝勒前來呢?
蘭泗貝勒……她心口一熱,禁不住抬眼望向大門,遙望好幾道富麗堂皇的拱門之外的大門口。
就在福端吆喝著一干人等列成兩排的大陣仗後,蘭泗領著幾個隨從步入靈堂。
初荷忍不住微微揪著心口的衣襟,想要穩住紛亂的心緒。
蘭泗溫文儒雅的書卷氣質依舊,然而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向來白皙的臉龐比以前略黑,臉部線條竟也比以往更為爽俐,眉眼之間的文弱善感氣息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穩內斂,以及隱隱含著的自信與敏銳。
經歷情傷與外派邊疆的磨練,果然令他有些改變了。
蘭泗步伐穩健的向前與簡親王家屬致意,眼楮環視廳堂上眾人,只是當他掃射到被遮在一干人後面的初荷時,表情雖然並無二樣,仿佛沒瞧見似的,卻以眼角余光觀察她動靜;反倒是小總管多看了初荷主僕好幾眼,畢竟,麗兒紅腫且帶著淚痕的臉頰以及初荷略為凌亂的發鬢,怎麼看都知道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