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爐里的火苗一陣陣舞得更歡,整個屋子都暖和了,打開的相冊放在老婦人的膝上,蒂姆和莫莉一邊一個,緊挨著埃瑪琳嬸嬸,每人都坐在舒服的椅子上,看到這里,他倆不由地越過埃瑪琳嬸嬸的頭,交換了一個不安的眼神。
戰爭使埃瑪琳和她的阿爾伯特分離,是什麼隔開了蒂姆和自己,是固執?是不願妥協?是驕傲?所有這一切似乎都是這樣愚蠢,這樣惱人,這樣令人憂傷。
「好了,這一頁看夠了吧?怎麼樣?」埃瑪琳嬸嬸強打精神,翻開了另一頁,「噢,我的天哪,瞧瞧,莫莉,親愛的,出了什麼事,這一頁散架了,沒在它原來的位置上。這是我和阿爾伯特站在大西洋城的鋼鐵防波堤前,恰好在他還沒有接到應征人伍通知書之前。我的上帝,你瞧瞧我的那身打扮,這裙子怎麼那樣短,像隨風飄著似的,當然啦,連踝骨都露出來了,還挺美的,瞧那雙傻里傻氣的系帶子白鞋,小得夾腳,可是我當時喜歡得很,還有那頭發!我都不記得有過這樣一頭又厚又密的頭發。」
「你真的很耐看,埃瑪琳嬸嬸,」蒂姆告訴她,還靠過來在老女乃女乃的臉上吻了一下,「你現在還是。」
莫莉從埃瑪琳嬸嬸手中拿過合上的相冊,用指尖輕輕地模索著,翻回到剛才那一頁,想再看看埃瑪琳和阿爾伯特的笑容。他們站在那里,背靠著大西洋城海邊木板路的欄桿,照片是黑白的,可莫莉能想象出埃瑪琳嬸嬸裙子上玫瑰花的鮮紅和他們身後天空的碧藍。
在照片里,他們,埃瑪琳和她的阿爾伯特是那樣的年輕、快樂,就好像生活中沒有煩惱;五十二年朝夕相處,五•十二年的愛和歡笑,五十二年的淚水和失望;在伴隨終身的回憶中,好時光總是在腦海中縈繞,記不起不愉快的事情。
她小心翼翼地將相冊放回埃瑪琳嬸嬸的膝上,讓她來翻頁。
「哦,你們不需要看這一頁。」埃瑪琳嬸嬸說著,飛快地翻過一頁,要揭開另一張。
「不,埃瑪琳嬸嬸,你可不能這樣,」蒂姆逗樂般地抗議著,一邊撫住她的手,「那里面是什麼呀?難道是你和阿爾伯特在‘沖浪’?」
他硬把那一頁翻回,原來是一張大的埃瑪琳旅店全景的彩照。這正是埃瑪琳旅店全盛時期的寫照,像現在一樣,整個樓漆成綠色,而所有木雕等木工活,像窗框、門框啦,卻是一種淡淡的女乃油色,前大門是鮮亮的,令人歡喜的那種紅色。
他依稀可以辨出每扇窗戶上的玻璃紗窗簾,女乃油色窗口花壇中種滿天竺葵和一種攀緣植物,門廊和樓前台階都是本色的,沒有油漆,用的木頭呈暖棕色,樓前不遠幾步一排灌木叢修剪得整整齊齊,其間的便道上牽牛花伸出開得艷艷的腦袋。
在門前一小塊草地上,阿爾伯特和埃瑪琳嬸嬸正在鏡頭前擺著姿勢,盡避這姿勢可能是設計好的,有些生硬,但他們臉上的笑容卻是那樣明朗、燦爛。兩人目光斜視,驕傲地伸手指向一塊大大的、淡綠色的鵝卵形標志,這塊牌子兀自立在那里,上漆著「埃瑪琳旅店」幾個大字,下面有一行小字「建于1948年」。
是愛情的力量建造起了這幢最美麗、最奇妙的樓房,這是最漂亮的一幅照片。
「你為什麼不讓我們看這張呢,埃瑪琳嬸嬸?這不是一張能引起幸福回憶的照片嗎?」莫莉問。
「是的,親愛的,當然,」埃瑪琳嬸嬸點點頭,一邊從圍裙口袋里扯出一塊白色繡花手絹擦眼楮,「啊,我知道我現在很蠢,只是照片引得我傷心。我們愛埃瑪琳旅店就像愛自己的孩子,但是它再也不是這樣的了。阿爾伯特和我一天天老起來,常來的人家里的孩子們都長大了,海灘上再沒有了他們提著沙桶的身影和笑聲,他們不再來度假了。1978年那年,我們拆了窗格子——阿爾伯特再也無力負擔這房子的維護費用,你們也可以想見,嗯,說實話,我們倆誰也負擔不起,埃瑪琳旅店現在也老了,我想,也像我現在一樣,老得沒用了。」
她的手指撫摩著照片,在那些屋外如今不再存在的景物上停頓了一下,「但是我確實懷念它的一切,這里的生活方式,啊,我真是很懷念啊。」她合上相冊。「現在,」她說,盡力露出明朗的微笑——明朗得有些過分了,「哪位還需要一杯熱咖啡,我那里還有些小甜點心,光聞一聞就很香啊。」
蒂姆和莫莉靜靜地看著埃瑪琳嬸嬸說完這話,她把相冊插回到書架上它原來的位置,然後跑出了房間,直奔廚房而去。莫莉忍不住輕輕哭起來,也想跟著她去。
蒂姆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到座位上,「讓她去吧,莫莉,」他溫柔地說,「她需要一個人呆一會兒。」
「可是,蒂姆,這太讓人傷心了,」莫莉說著轉過身來看看他,那雙綠色的眼楮流露出哀傷,但又因淚水充盈而明亮,「所有的這些年頭,所有的這些回憶都必須拋開,她不得不離開此地去住進那與外界隔絕的養老院里,她走了,阿爾伯特一人留在這里怎麼辦?」
蒂姆聞听此言,不禁認真地盯著她看了一眼︰「你說阿爾伯特,莫莉,是嗎?嗯,你是不是有點兒過分浪漫了?」
「就算是真的又怎麼樣?」她氣憤地回嘴,「今天是情人節,我受人之托表現得浪漫一些!這你清楚,蒂姆,你應該做得更多,更應該有點兒像阿爾伯特那樣,我想,這不會傷你一根毫毛的!」
他眼瞅著她氣鼓鼓地跑出房間,自己坐下來,久久看著爐中飛舞的火苗兒,又環顧著滿屋的情人節賀卡,還有那更多的,不計其數的小丘比特。;然後他笑了,起身走到接待櫃台前,伸手過去在抽屜里掏了半天,模到了件什麼他需要的東西,就三步並作兩步飛奔上樓,去找一間空的客房,他在那里見過一張小寫字台——他此刻是一個負有使命的男人。
莫莉和埃瑪琳嬸嬸在廚房里喝熱咖啡,吃小甜點心,兩人快快活活,莫莉暗自盤算,等一會兒老女乃女乃就要打呵欠伸懶腰,她得找個理由上樓——去把蒂莫西•菲茨杰拉德教訓一頓,這家伙似乎失蹤了,這半天沒見人,也沒有留句話。
「我想我明天早晨要多睡一會兒,親愛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埃瑪琳嬸嬸說,莫莉則把用過的杯盤放進洗碗池里,打開水龍頭泡上它們,「然後呢,咱們可以美美地吃一頓早午餐,吃完你和蒂姆就上路回賓夕法尼亞,不是我急著趕情侶,就像我所想象我們應該做的那樣,」一邊把桌上的殘渣劃進手里,又過去洗了盤子,打算上床去睡,「他們是多麼可愛的孩子啊,如果我們自己有孫輩,也會是這樣的。親愛的,現在你不必擔心,因為你哪里也不會去的。」
「我們必須談一談。」
在樓上新婚套房里,莫莉一進屋就關上門。靠在門背上,突然大聲宣布︰「我的意思是,我們確實,確確實實需要談一談。」
「好吧,」蒂姆說,在床邊坐下,他已經穿上了那件深灰色的T恤和配套的短褲,一雙長腿著,沖了淋浴之後,頭發還有些濕乎乎的。他拍打著身後的床墊,揚起眉毛看著她,等待她先開口,「咱們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