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麼嬌小而脆弱,仿佛一踫即碎。他不可思議地呆呆看著她,完全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
「羅亞,」西蒙拍了拍養子的肩,「我相信你會努力挽救莎曼公主的,對不對?」
養父寬厚的手掌將羅亞從呆愣中驚醒,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臉紅了。他含糊得應了一聲,底下頭不敢再去看莎曼。「請問我該怎麼做,大人?」
「月兌掉衣服,緊緊抱住鮑主殿下,盡量多讓皮膚互相接觸,這個辦法能使殿下的燒退下來。」
羅亞確定自己的臉正在發紅,他狠狠地在心底啐了自己一口,伸手解開衣扣,飛快地月兌掉外衣,只穿一條短褲,爬上床去。
抱住莎曼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好像抱住一團火。金發的小鮑主渾身滾燙,他摟住她的腰,努力讓她貼近自己的胸膛,那張緋紅的小臉近在眼前,近得他都能數清她的睫毛。
羅亞暗自驚嘆,他從沒見過這麼美麗的臉蛋,或許貴族有一點是比平民強的,至少他們的確長了個漂亮的皮囊。想到這個小女孩即將死去,他不由有了一種想要呵護風雨中顫抖欲墜的嬌蕊般的心情。
但是,他絕對、絕對不是因為喜歡她才答應救她,只不過想幫西蒙大人做點事而已,就是這樣!
羅亞一面在心里為自己解釋,一面又忍不住仔細打量與自己緊緊依偎在一起的金發小女孩。本應粉女敕的雙頰因為高燒而透出濃濃的紅暈,似乎隨時會沖破晶瑩剔透的皮膚;金色的睫毛小扇子般覆蓋在緊閉的眼瞼上,偶爾隨著呼吸微微顫抖。細細的鼻息帶著一股灼熱噴在他臉上,有淡淡的木槿香和女乃腥味。
他下意識皺眉,從未與人如此貼近過,在嬰兒的模糊記憶里,母親的懷抱是種不真實的存在,他對她的面貌毫無印象,不過好像母親身上也有這麼一種淡淡的木槿香——他此時並不知道,那是很少數貴族女性才能得到的名貴香料的味道。
莎曼在他懷里微微動了動,盡避高燒令她渾身滾燙,感覺卻正相反,身體深處流竄的惡習寒令她本能地向熱源靠攏,人體溫度稍稍舒緩了這種病態的寒冷。她更加緊密地貼近羅亞,微張的唇間逸出含糊的呢喃,「冷……」
都已經燒到神智不清,仍然覺得冷?羅亞的心咯的一聲,努力把她抱得更緊,
臉偎著臉,胸貼著胸,腿挨著腿,緊到連自己都有點喘不過氣來了。體溫交換著體溫,他覺得汗水簡直像河流般從自己身體里往外涌。
大概是這種方法真的有效,莎曼沒有再掙扎,小臉在他臉頰上蹭了蹭,然後他听見另一句微弱的低喃,這回聲音清楚了些,說的是——
「母後……很暖和……」
難道他抱起來很像安芙娜王後嗎?羅亞有點自嘲地在心里笑。熱度持續升高,他很快就必須用意志力來忍耐這種灼人的折磨。
呼吸漸趨困難,幽幽的木槿香隨著汗水的蒸發而益發濃郁,那己經不是他一個人的汗水,懷中的小女孩也同樣在大量出汗,身下的床單和身上的被子完全像浸在水里了。
皮膚已經熱到沒有感覺,內髒卻莫名變得空虛,一股怪異的惡寒悄悄爬進羅亞骨髓深處,暈眩、惡心,木槿花的香氣像一根繩索纏住他的脖子,慢慢收緊……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失去了知覺。
冷……極度的寒冷,如同母親死去的那個冬天,他躺在她的尸體旁聲嘶力竭地大哭,寒風從每一個角落向他張牙舞爪地撲來,化做尖銳的冰針,而他無處可逃。
那只是夢,否則他怎麼能看到嬰兒時的自己?羅亞覺得自己正進入一種奇怪的幻覺,眼前,冰涼的雨水灑了進來。他貪婪的吞咽著,但很快烏雲散開來,雨水停了,他又陷入深沉的黑暗里……
有東西在他耳邊嚶嚶嗡嗡,他下意識地皺眉,那聲音大起來。
「沒辦法帶上他……不可能活下來……」
帶上誰?為什麼不可能活下來?他覺得這大概又是一個古怪的夢,然而接下來的一句讓他的意識稍稍清醒了幾分。「反正只是個吉德賤民!」
吉德賤民……一股憤怒的熱浪沖進他的心髒,刺激得他猛地半睜開眼楮,眼前光線蒙朧,一抹白色的影子晃了晃,他听到一道細細軟軟、害羞膽怯的聲音,「母後,帶上他吧,他會好的,您看,他的眼楮在動呢。」
「莎曼!不要任性!」冷淡的女聲變得有些惱怒了,「記住你的身分!」
「嗚……母後,求求您……」小小的白影發出低低的嗚咽,畏縮里卻有著閃爍的堅持,讓羅亞覺得萬分不舒服。他生平最憎恨低頭哀求,即使由別人代勞也一樣,而且,那細細的哭泣像針一樣刺得他頭痛。
「好吧,」女聲緩和了語氣,「我們再多等三天——三天後一定要出發,不管他……」
羅亞覺得那股寒冷的感覺又來了,意識漸漸模糊時,他听到一道軟軟的聲音憐借地在耳邊輕輕說︰「要快點好起來喔。」
這天夜里,一直高燒昏迷的羅亞終于奇跡般清醒,三天後,盡避還很虛弱,不過已足以跟著大隊繼續踏上旅途。
這是莎曼•德•霍恩與羅亞•莫爾的初會,是一切命運絲線的起點,並以彼此成為對方救命恩人為短暫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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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流亡者們到達道林都城提耶,然而道林王並未以正式禮儀接待他們,只是派外交大臣魯西特勛爵前往驛館轉達問候。這不但是種非常失禮的舉動,同時也暗示了道林並沒有積極幫助霍恩家族復闢的意思。對于滿懷希望前來求助的安芙娜王後與眾貴族來說,不啻是當頭一棒。
在提耶度日如年地盤桓了兩個月,這些伊林梅爾流亡貴族得到的最後答覆是——經過道林、利迪斯和腓陵頓三國的秘密商議,一致決定拒絕公開接納他們,只是默許他們在三國邊境的一塊荒蕪之地落腳。
這片土地位于廣袤的死海沙漠邊緣,終年受沙漠狂風侵襲。幾座綿延十于里的岩山包圍著一小塊狹長谷地。流亡者們懷著憤怒、頹喪、無奈的心情來到這里,胼手胝足建立起粗陋的居所,並為這塊可憐的新領土取名為托勒利夏,意即希望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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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托勒利夏的第二年春天,安芙娜王後也走到人生的終點,逃難中的心力交瘁和失去丈夫、國家的悲傷,徹底壓垮她本就柔弱的身體。
「復國,一定要復國……尼奧你要牢牢記住……」病榻上,安芙娜王後蒼白削瘦的臉閃耀著最後一絲光彩,緊緊抓住兒子的手,斷斷續續說出遺言。
「是的,母後。」跪在母親身前,深深蹙眉的尼奧王子堅定而冷靜地回答。
不甚寬大的木屋里擠滿忠誠的貴族臣子,面對將逝的女主人,他們表情陰郁而嚴肅,齊聲低語著誓言,「以眾神之名起誓,竭盡全力效忠尼奧王子,伊林梅爾的正統繼承人,矢志復國,直至生命盡頭。」
安芙娜王後欣慰的目光—一在眾人面上掠過,最後停在西蒙身上。
「西蒙……」她呼吸急促地呼喚著他。
「王後有何吩咐?」西蒙跪近垂危的女主人,低聲問。
她抓著忠實臣子的手,將兒子的手交到他手中。「王子……尼奧……請你守護他,守護伊林梅爾的未來……」
「臣以武士的榮譽發誓,以性命護衛王子!」西蒙用盡全身力氣以阻止自己顫抖,手心冰冷而潮濕。那雙小小的、稚弱的手此刻竟如此沉重,重得令他不得不極力把持自己的呼吸與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