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她忿忿地說,「就算我古板吧!可是我絕對認為以這樣的理由解除婚約是非常充分的。我想你大概贊同蘿拉母親的說法——說什麼單身漢狂歡會一定會有月兌衣舞娘或是從蛋糕里跳出一個女人。還有只要有機會送上門,任何男人都不會放過——」
「嘿,等等,等等,我可沒那樣說。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那麼下流。」他想一想又說︰「不過,我不認為蘿拉這麼做很恰當。」
她把盤子推向一旁,傾身上前︰「難道你也認為她應該一笑置之?」
「噢,不!如果杰克還是像十幾歲毛小子那樣沉迷月兌衣舞之類的玩意兒,蘿拉離開他是明智的決定,但是她如果事先問過我,我會建議她等到今天。她大可在聖壇前當著所有來賓的面,交代清楚她為什麼沒興趣結這個婚。」
「你想嘛,」他熱切地繼續說,「這樣不是有趣得多!而且,如果照我的方式,所有的準備工作和花掉的金錢都不會白費,因為至少宴會還可以照常舉行——慶祝她又變成單身貴族。」
凱琳收起她的盤子和杯子大步走進廚房,並重重地將紗門關上。她听見他進來,便說︰「你對人真的一點同情心也沒有嗎?」她沒轉身看他,只把清潔劑加進洗碗槽攪出一大堆泡沫。
「我有啊!」他很驚訝似地,「只是我看不出要我陪著蘿拉一起掉眼淚有什麼用?」
她自然無從反駁,但對他的態度依然覺得不悅。她用力擦洗著杯盤,想著,為什麼他非得以戲謔的態度看每一件事不可?不關你的事!她再次提醒自己。
他煮上一壺咖啡後就幫忙擦拭杯盤餐具,待一切都清理得差不多,咖啡香濃的氣味已彌漫整間廚房。凱琳端著杯子在廚房一張堆滿紙張的桌子旁停下來。草圖?她猜想,未經考慮便拿起最上面的一張湊近眼前。
培恩把剩下的食物放進冰箱,也走過來,他雙手插在背後站著,直直地看著她。
凱琳抬起頭,遲遲才感覺到他目光里的不滿。「噢,抱歉!我想這是私人物品。」她小心地把紙張放回原位。他們一同走到甲板,她忍不住問他︰「那圖上畫的正是你打算蓋在迪蘭尼那塊地上的房子,是嗎?」
他懷疑地看著她︰「誰告訴你迪蘭尼那塊地的?」
「培恩,別這樣,這已經不是秘密了。你自己也說春崗根本不需要報紙!」
「我同意,可是你為什麼認為那就是我要蓋的房子?也可能我只是畫著好玩的啊!」
她笑了笑,「不可能!你當然是計劃要蓋,只是你不能在那片不毛之地蓋那麼復雜的房子,賣不掉的!」
他走到她身邊,挨著她一同靠在甲板圍欄上,「也許你說得沒錯。」但听起來他對于她是對是錯並不真的感興趣。這使得凱琳不再說什麼,畢竟這不是她的事——不論他的房子怎麼蓋、蓋在哪里。
橙金色明晃晃的滿月已升上地平線,它的倒影在平靜無波的湖面上輕輕搖曳。月光下物影匍匐,靜謐地橫過沙灘、路徑和小木屋。
湖上的月光仿佛有著神秘的力量,總以它極限的美,輕易而完全地蠱惑凱琳——不論她身在小舟、沙灘、甲板、或是培恩的臂彎里——
她微微轉頭,呼吸立刻加快。不,這不是她的想象。他是那麼自然地靠向她,把她圈在臂彎里——自然地如一陣輕風拂過,使她幾乎不曾察覺到。此刻他們是如此地靠近,如果她需要他吻,只需抬起臉向著他……
有何不可?為什麼她不該盡情享有這片刻?這迷人的月、這美麗的夜、這靜謐的湖,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一一她需要再遲疑嗎?既然他們之間不會也不能再有任何牽纏,放縱于一個單純的吻又何妨……
他的唇柔軟、溫潤、靈活而且和緩。那是一個輕吻,沒有支配性的激情,也沒有恣意放任的渴求。仿佛他完全自信這吻是出于他們彼此最自由的意志,也必須以最純粹的自由享有——沒有強制或畏懼,也沒有承諾或保證。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她才突然領悟到,當她知道他可能不會留在春崗時,涌上心頭的不是輕松,而是恐懼一一∼恐懼會再一次失去他。這份恐懼竟是如此的深沉,甚至連她自己都無法辨認……
十年來,她不斷地告訴自己,培恩已不存在,她可以再找到另外真正值得愛的男人,但這一切全是自欺欺人。她一直躲在自己編織的謊言里,沒有勇氣誠實地探索自己。邁克向她求婚的那個夜晚,她遲疑著無法給他回答,因為她知道——在心底最深處——那將是一個錯誤。多年的偽裝俱已白費,此刻,已經和自己斗得筋疲力竭的凱琳,再也無法否認那個從來不曾改變過的事實——她愛培恩,她真的愛他!
她猛地掙開他,像是突然受到什麼驚嚇。
「害怕嗎?」他低聲說。
他的語氣透著微微的驚悸,仿佛他突然察覺到整件事逾越了應有的分寸,而他自己也超過謹慎護持的安全防線。
眼前顯然又是一個令她無可回避的事實。對于培恩,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無足輕重。如果他真的在乎她,她和邁克的婚約對他來講必然是一次嚴重的打擊。但他並不介意,否則他不會拼命想著要送她什麼禮物;或是戲謔她的新婚之夜;或是自願為她打理婚宴。
而現在她和邁克已解除婚約,培恩可能會怎麼想呢?
不會有任何想法,她很清楚。他只會聳聳肩,再開幾個玩笑,如此而已。
如果真是那樣,她怯怯地告訴自己,她真的會心碎……
天黑了,她必須回去,培恩陪她一道走回吉兒的小木屋。「沒有幾步路,我又有土豆的保護……」她低著頭沒有看他。他沒有再說什麼,只任由她獨自離開。
她的橡膠鞋底踩在砂石路面,發出扎扎的細碎聲音,不禁讓她想起那一個不堪回首的月夜——她也是獨自離開寇家小木屋,但卻是不顧一切,毫無目的地狂奔,在身後追趕她的不是任何飛禽走獸,而是她自己意識中的惡魔……
她打開木屋的燈,心里估計該讓燈亮多長的時間,看起來才像是她已上床就寢。她不願意讓培恩認為她情緒過于波動無法入睡,或是她只兀自坐在黑暗里沉思。
但她隨即啪的一聲把燈關掉。培恩不會往這邊看的!她斷然地告訴自己。如果她真相信他會時時刻刻遠眺她的一舉一動,並試著猜測她當時正在想些什麼,無非又更加顯示了她迷戀培恩的征兆。為了她的心理健康著想,她最好停止類似的妄想。
她蜷在一張面對空洞洞壁爐的沙發上,無意識地輕拍著土豆身上細柔柔的毛發。望著橫斜入屋的月光,她讓自己把那一夜重新拼整起來。屬于那晚的記憶雖然早已深埋在她心底一角,但卻仍然具有足夠的力量繃裂她心頭的舊創……
那時離寇家意外發生已過了近一個月,培恩因吸進燃油污染的湖水所引發的劇烈咳嗽尚未完全痊愈,但看得見的外傷則已復原,他的朋友們對待他的方式開始試著回歸正常,有時候甚至還會有過火的沖突或玩笑。培恩總算開始有了笑容,雖然有時候笑得很勉強,但在凱琳看來,那總是一種復原中的跡象,而不由得為此心存感激。
她盡可能花時間陪他,她的父母對她的死心塌地雖然有些擔心,但也都能夠諒解。所以在培恩突然決定搬離城里的家住進他們位于莎菲湖畔的小屋,以免繼續觸景傷情時,安莉也立即在湖畔租了間屋子和凱琳一起住進去。安莉盡她所能,像母親一樣的照顧培恩——只要培恩願意。但她一直不知道,許多個夜里凱琳會翻過陽台圍欄,沿著碎石路往寇家小屋走去,和等在那棵巨大老桑樹下的培恩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