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夫人自然知道郭菀央這樣說話乃是另有所指,可是郭菀央說的卻是條條佔理。想著郭菀央說的也不是完全的危言聳听,想起這事情傳揚出去可能帶來的嚴重後果,卻又不免煩惱起來。
寧妃含笑說道︰「央央,這就是你的不是了,祖母畢竟是長輩,你怎能這樣說話?」
郭菀央急忙跪下,說道︰「祖母恕罪。只是這樣的事情,實在是祖母做錯了。您只是嘴上說一聲也就罷了,現在將書信拿進皇宮來,卻是將寧妃娘娘與孫女都置于兩難之地了。這事情萬一處理不當,那就是大禍了。」
郭菀央說的,倒也不完全是危言聳听。馬夫人這些年見的陣仗也算不少了,但是這兩年來,皇宮掌控在寧妃之手,她進出皇宮也算頻繁,也不免粗疏了一些。又想著這乃是寧妃地盤,一句話卻出不了宮門,因此才大意了。卻不想郭菀央將一封信拿在手中,又是高聲將話給說出來,這下子竟然一下子將主動權交到了郭菀央手中。
馬夫人也算是積年狐狸了,可是真的沒有想到,一時間粗心,竟然就將這麼一個漏洞交到郭菀央手中!
現在事情大條了!
馬夫人的臉色發白了。
作為一個老狐狸來說,她馬上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絕對不能犯的大錯。可是偏生這件事竟然沒有補救的辦法!
寧妃听郭菀央這樣說,立馬也反應過來。這下自己也被郭菀央扯進漩渦中了。知道郭菀央這是小小的報復……方才自己幫著馬夫人來算計郭菀央母子,提出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建議。雖然因為水芸香的堅決拒絕,這個建議沒有被執行,但是郭菀央顯然是記住這句話了。當下只能含笑說道︰「侯夫人放心,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侯夫人不過是關心孫女,慌亂之下,竟然手足無措了。好在進宮來與我們商議,未曾犯下任何錯失。」
馬夫人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事情卻是怎辦才好?」
這就是求饒了。
郭菀央沉聲說道︰「祖母見諒。我們絕對不能如了張家所願,否則一而再再而三,我們郭家承受不起且不論,朝廷也不能受這等威脅。既然這樣了,我們也就管不了蔓青姐姐了。讓孫女這就帶著這封信去求見皇太孫,請皇太孫奏報皇上做主。」
馬夫人又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事情這樣處理,人家會不會說我們家太過絕情?」
郭菀央心中冷笑。馬夫人心狠手辣做的事情多了,偏生這件事上又這樣患得患失怕什麼人言可畏?當下溫聲說道︰「祖母見諒。這不是絕情不絕情的事情,而是大是大非的問題。關系到國法,誰會說我們絕情?」
馬夫人遲疑了片刻,才說道︰「如此,蔓青丫頭……」
郭菀央是絕對不相信馬夫人會為蔓青的終身幸福著想的。之所以做出這個樣子來,不過是想要將郭蔓青的怒氣都要轉到自己身上,想要讓自己承擔起責任來。當下嘆了一口氣,說道︰「既然這樣,蔓青姐姐的事情也顧不得了。假如姐夫還是有情義的,斷然不會看著張家這般欺負我姐姐。如果姐夫無情,這樣的丈夫有不如無!不如就借這個機會讓蔓青姐姐回家,趁著蔓青姐姐還年輕,另外再找一個夫家也不是難事,總比在張家苦熬要好,您說是也不是?」
馬夫人嘆息說道︰「雖然如此說,但是女子再嫁,總要被人看不起。」
郭菀央微笑說道︰「只要我們郭家有地位,郭家的女兒,即便再嫁,也不會被人瞧不起……寧妃娘娘,您說是也不是?」
馬夫人怔怔的又落了幾滴淚,說道︰「今天這事情,是我們郭家對不起蔓青丫頭了。」
郭菀央搖頭說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祖母也不要太傷感了。再說,這事情也是張家錯誤在先。」
心中卻是冷笑。祖母與其說是為了對不起郭蔓青而流淚,不如是因為被自己逼迫不得不割舍與張家的關系而落淚。
當下將聲音放溫柔了,輕聲說道︰「祖母。休怪玥哥兒太過無情,這官家的事情,我們說起來也不是很懂。但是弟弟向來都是極重情義的,與蔓青姐姐關系更是非同尋常,所以斷斷不會特特意為難張家。而與張家關系到了這般緊張的地步,多半是因為張家無情的緣故。現在更是因為官家的事情,逼迫起姐姐來,這等不講情義的人家,祖母還做夢想要委曲求全作甚?」
這絕對不是郭玥的錯誤,這一點必須分說明白。
馬夫人看著郭菀央,聲音發緊發冷︰「你這是故意的,是也不是?」
郭菀央自然知道馬夫人的意思,當下自然不能認賬,略略遲疑說道︰「祖母此言何意?祖母說起蔓青姐姐的事情來,我也是方才才得知,如何說起是故意的?」
馬夫人自然知道郭菀央不認賬的緣故,也不能繼續逼問,只能嘆了一口氣。
郭菀央又繼續說道︰「祖母只以為,張家二郎將來或者前程遠大,所以將蔓青姐姐嫁給他。只是祖母可知道,張家二郎再有見識,遇到這等不明智的家族,只怕前程也是有限。」
馬夫人听著,看著郭菀央的眼楮,心中如明鏡也似的,全然明白了。與孫女孫子這番斗法,自己的全然失敗了。順帶還折損了郭家前一陣做下的無數安排,也不知折損了多少錢財。好在沒有什麼把柄留在張家,與張家斷絕就斷絕罷。或者另外找關系搭上秦王那條線?
郭菀央看著馬夫人臉色,知道馬夫人心中所想,眉頭皺了皺,遲疑了片刻才說道︰「近日听說兩浙上三秦一路,商道很不平靜。我們家如果有生意走那邊,還是消歇消歇罷。」
這話也算是半真半假了。這條路的確不太平靜,但是與秦王卻不一定有關系。只是郭菀央這樣說話,卻讓馬夫人往那邊想去了。
這句話落下來,馬夫人臉上再度變色!
遲疑了片刻,馬夫人才說道︰「這事兒還得多謝你了。」
水芸香一直沒有說話。她畢竟是沒有見過大世面,雖然隱約猜測出兩人說的是什麼意思,卻是根本插不上嘴。既然這樣,不如藏拙。見馬夫人道謝,這才忙說道︰「老夫人這般客氣做什麼,卻是折殺央央了。她本來就是小輩,做點事情,分所應當。」
馬夫人呵呵一笑。
這事情就這樣說定。想起郭蔓青,郭菀央倒是一陣惘然。自己就這樣幫郭蔓青決定了所有的前程,對郭蔓青而言,卻是極不公平的。只是現在也論不上公平二字了。
當下郭菀央就拿著書信去見朱允炆。朱允炆見了書信,果然大怒,說道︰「這等刁民,卻怎麼攀上高門貴族?既然攀上高門貴族,卻還不知珍惜,做出這等事情來!你卻放心,這事非給你郭家一個交代不可!朝廷定然幫你們出了這口氣!」
卻見站在一邊的方孝孺,躬身說道︰「回太孫,這事情只怕另有蹊蹺。」
朱允炆皺眉說道︰「另有蹊蹺?張家因為放高利貸的事情觸犯國法,郭玥想要秉公處置,卻不想張家竟然以郭小姐作為要挾……難道不是這樣?」
方孝孺躬身,說道︰「太孫試想。郭玥大人並非少年不懂事之人,從他素來的行為來看,他也極重視情義。既然這樣,絕對沒有為難張家的道理。高利貸之事,國家法度或者要嚴懲,但是絕對傷不了張家的筋骨。既然是傷不了筋骨,又何必冒著與張家反目成仇的危險,逼迫郭小姐寫出這樣一封信?」
方孝孺畢竟是方孝孺,竟然從這樣一件事中看到事情的不尋常出來!郭菀央不覺在肚子里為方孝孺叫好,原來這一代大儒,也並非是迂腐之輩!
朱允炆說道︰「也就是說,張家另外進行了一些違法勾當,這些違法勾當卻被郭玥抓住了痛腳,因此他不得不行此下策!」
方孝孺躬身說道︰「正是。還請太孫,立馬派人去揚州,詳細調查此事,或者向郭玥大人問個詳細!」
郭菀央沒有說話。
有了錦衣衛出手,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超出馬夫人的預料。幸好有了郭菀央郭玥的首告之功,盡管張家之人在後來的供述之中扯出郭家的很多事情來,但是皇帝陛下卻一概不予采信。
這是看在寧妃的面子上了。
揚州張家,全家收獄。張家的家產被查抄押送回京師,整整一百多輛大車,堵住了進京的道路。與此同時,郭家的一個女兒悄悄回到了京師,帶回了所有的陪嫁。
作為張家的姻親,郭家竟然平安無事,京師貴族圈子,也不禁對張家刮目相看。
雖然這只是發生在揚州的事情,照理說是影響不到京師的。但是京師之中的氣氛,還是驀然之間變得異常緊張。
入秋之後,京師之中的皇族子弟,本來有諸般節目,其中最流行的,就是圍獵。可是今年入秋再入冬,京師之中的貴戚子弟,這樣的活動,一次也未曾舉行。
臘月十三,傳來了秦王自盡的消息。這不是一個好消息。只是年前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多得讓朱允炆也來不及作出任何哀戚之色來表達悲傷。
皇帝大怒,秦王一家全數被廢為庶人。秦王府的屬官,滿門抄斬的不在少數。
作為始作俑者,郭菀央自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也來不及對這件事情表達什麼感慨。她只是多派人回家,給郭蔓青帶去各種口信,只是郭蔓青卻沒有任何回應。郭蓮珠與郭瑯倒是帶回了很多消息,那就是郭菀央的房地產計劃,到底是轟轟烈烈的開展起來了。以現在的超市作為抵押,從揚州的錢莊里貸到了大批的款項,南京城郊,好幾個居住小區正興興旺旺的建設起來。房子就掛在郭瑯的一個嬤嬤名下,嬤嬤乃是一個孤老,一群人也不擔心她會貪污了款項。按照郭菀央的法子,房子才蓋到一半,買家就可以跟進購買,後期款子倒是不需要貸款了。甚至還有了些結余,可以先將錢莊的部分債務還清。郭菀央對這些賬務倒是很關心,當下借著機會悄悄告訴郭蓮珠,不急著還錢莊的款子,先拿這些款子去收購更多的地皮再說。
郭菀央知道自己是越來越無情了。這是政客該有的心態。為了保住自己所想要的,犧牲再多外人也在所不惜。
何況秦王既然走上了這條路,那就應當做好足夠多的思想準備。謀反是一場豪賭,你既然找錯了人,做差看事情,也別怪國家機器將你絞得粉身碎骨。
郭玥那邊傳來了消息,卻是郭玥因為立下了功勞,年後估計就要升遷了。李景隆是皇帝的心月復臣子,年後就要調進京來處理錢會的諸般事務,而郭玥也將調任蘇州,繼續主管錢會事務。這一回擔任的是正職。
按照皇帝的設想,最多半年之後,京師與蘇州的錢會改革全都見到成效,就將錢會之法通行全國。到時候郭玥的官職,還有可能要升遷一番。
對著鏡子,郭菀央卻不由悄聲嘆息。在這個空間里,自己一天比一天長大,可是心態卻是一天比一天蒼老。茱萸走過來,低聲稟告︰「燕王府二王子帶人前來領取年終歲賜。」
茱萸說得鄭重,郭菀央卻不由怔了一怔。這等事情,本來都是自己收拾了,交給太監,讓太監押送到各處府邸的。怎麼王子親自來領取歲賜了?
皇太孫居然容忍這些皇族子弟出入皇宮?
不過心中還是有些驚喜。當下就與茱萸出去。卻見朱高煦與兩個太監立著,見郭菀央出來,當下笑道︰「郭尚功,奉行皇上旨意,今年的歲賜,就我們自己前來領取了……這是內務府開出的單子,一共是四十匹雲錦,三十匹雲錦……」
郭菀央接過,仔仔細細看了一道,含笑說道︰「這些事務,本來都是內務府的事情,怎麼勞動王子殿下親自來了。」
朱高煦笑著說道︰「雖然多了一重麻煩,但是自己前來領取,卻少了一重損耗。兩廂計算起來,還是自己前來領取略略節省一些。現在王府之中諸般事物都非常緊張,能節省就節省了罷……所以我與另外兩個王子一起求見皇上,才求來了這個恩典。郭尚功可要做好準備了,這些天陸陸續續還有王子殿下要來找你的。」
郭菀央這才明白。原來他是特特意做了這個準備工作,才肆無忌憚的來見自己。當下將單子交給手下的人,吩咐她們去領取東西,自己卻將朱高煦讓進邊上的耳房,吩咐茱萸奉茶,含笑說道︰「這邊簡陋,王子殿下先做做,喝喝茶,下面的人要拿東西,還要一點時候。」
茱萸出門,順路將門帶上。
郭菀央站了起來,說道︰「二公子,您長了膽子了!這等地方,您也敢肆無忌憚的前來!」
朱高煦滿不在乎的說道︰「我做了準備的。再說,送歲賜的太監索要賞賜,那是積年陋習,因此而受到太監盤剝的王公之家不在少數。我與幾個王子提議了這麼一出,至少是幫大家做了好事,大家感激我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因此而懷恨在心。」
嘆了一口氣,說道︰「我要知道,你們姐弟鬧這麼一出,到底是想要干什麼?」
郭菀央看著朱高煦,說道︰「您說的是我與弟弟在揚州鬧的這一出?扳倒秦王的事情?」
朱高煦急道︰「難道還能是別的事情?你難道不知道……秦王與我們雖然不對路,但是這樣一鬧,卻讓我們其他人都有兔死狐悲之感……」
郭菀央嘆了一口氣,說道︰「如果說我想做的只是扳倒張家為蔓青姐姐出一口氣,而後來牽扯到秦王卻是出于我的預料……你信也不信?」
朱高煦遲疑了片刻,才說道︰「我信。你說的……我為什麼不相信?」
郭菀央的心緩緩沉了下去。這麼一件事,是讓自己與朱高煦之間起了芥蒂了。朱高煦……已經開始懷疑自己。
只是,這事情到底是自己做出來的。當下只能懇切的說道︰「前些日子,我偶然听說過張家做的一些生意似乎不同尋常,于是擔心起我三姐姐起來。此後郭玥對張家步步緊逼,那也只是為了讓張家與三姐姐和離而已。再後來,祖母進宮,逼著我與郭玥低頭,無奈之下,我才將這個案子遞到皇太孫面前。只想著借著皇太孫之力收拾了張家。只是沒有想到皇太孫竟然從中看出了什麼,從此大做文章,終于將秦王的事情給翻出來。」
听郭菀央說得鄭重,朱高煦的臉色也慢慢變得灰白起來,片刻之後才說道︰「我沒有懷疑你……我不會懷疑你的,永遠也不會……你不用解釋什麼,我真的沒有懷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