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瓊沉澱下來細想,對于徐錦兒的處境生出幾分同情,再見時便主動對她笑了笑,歡迎她到自己的院子去玩。
她看見了徐錦兒臉上的驚訝。
雖然徐瓊從來不提母親的事,卻是掛在心底,面對著祖母也曾旁敲側擊著關于母親的事情,卻發現祖母絕口不提她對母親的不喜,仿佛父親的身邊從來沒有母親這麼一號人物似的。
經過一段時日相處,徐瓊也模熟了老夫人的個性,老夫人一生富貴,對門第有著頑固的堅持,更何況兩位伯母出身都不俗,母親那樣的商戶女明擺著就矮人一等,更別說要討婆婆歡喜了。
就像嫡庶一樣,老夫人分明不喜,卻縱容丈夫和兒子們娶妻又納妾,生下一堆庶孽,這又算什麼?
徐瓊不由得替母親難過了起來。
事業無貴賤,卻因為封建觀念對士人的推崇,而將促進經濟發展、使國家富強康樂、改善人民生活的商人貶成最末微、最卑賤的行業。
都是主觀作的祟。
可是她也不能否認,靠著科舉出仕的人家里,哪房的子孫做得大官,哪房子孫的腰桿子就比較硬,也說得上話,就連待遇都好上不止一丁點。
就因為她有個三品官的爹,她院子里的吃食用度和衣著擺設都算得上是徐府的頭一份。
世間之事復雜如斯,人在其中游走要一本初心,何其不容易。
第十三章公主府邀宴(2)
初八這天,徐府來了張請帖。
這個時間點實在不合適,誰家還有多余的心思辦宴會?
京里四季都有名目繁多的花宴、詩會,只是現在是臘月,家家戶戶要掃房、祭灶的,朝廷衙門商家要封印、寫春聯、辦年貨,直忙到除夕夜。一般來說,過年應該從喝臘八粥開始算起,官宦人家甚至還有拖到二月二龍抬頭那天,年才算結束。
至于邀宴,也得等大年初一初二過了才開始走訪親友、互相邀宴,這時間點怎麼都不對啊。
安氏琢磨不出究竟,滿頭霧水,只能暫時放到一邊去,等丈夫晚上回來才又把帖子拿了出來。
完全陌生的署名,用金片打造的帖子,好大的手筆啊。
徐明知把金帖攤在桌案上,沉吟地看著署名和一個有著暗紋的特殊記號,一時半晌沒個頭緒,「元貞。萬要兒……能用女子的名字署名發出邀帖,肯定不是普通人,放眼大創王朝,女子能尊貴到用自己名字的,除了有功于朝的女子,要不就是公主,而且還要受寵非常。」思及此,他將大手往腿上一拍,不敢置信地抓起帖子,激動道︰「娘子、娘子,這是公主府的金帖啊!」
「公主府?」遣退了幫她將長發梳到通透的丫鬟,安氏也站了起來。
「是公主下的帖子。」徐明知斬釘截鐵。
「不對啊,夫君不是向妾身提過,開日陛下即位之後,後宮只有兩位皇子,還是費盡千辛萬苦才保留下來的皇嗣,不管成年還是未成年,後宮沒有公主啊。」
「噓,不是叫你仔細些嗎?皇家事豈是你-介無知婦人可以論道的?」徐明知擺起大男人的架子。
不只開日皇帝,就連賓天的先帝、先先皇,甚至開國太祖,一脈相傳的皇嗣都少得可憐,就算竭盡心力把皇子送往他處養育,仍是莫名其妙夭折。開日皇帝坐上龍位後,大肆充裕後宮、挑選妃嬪,重點不在德容顏功,也不是為了平衡權勢,能入選為秀女者,首要看大小、會不會孕育子女,盡避這般精挑細選,也僅得兩子。
皇室子嗣單薄得令人心驚,這比尋常人家都還不如。
「妾身失言。」
見妻子受教,徐明知遂道︰「我說的是寧國公府,寧駙馬尚的元貞公主。」
「貞老太君?」安氏終于想起了一個人,驚訝失聲。
京城大戶人家出外行走,第一件事就是要認得百官品階,嫁入貴冑之家的婦人也要熟背皇室家譜、族譜,甚至千絲萬縷的復雜關系,免得丟人現眼、鬧出笑話。安氏掌徐府中饋多年,自然明白這其中的緊要關系。
這位貞老太君是開國皇帝太祖的女兒,有如掌上明珠、如珍如玉,自從下嫁寧國公府才華洋溢的大公子寧缺後,原本多麼刁蠻驕縱、令人頭痛萬分的皇室公主竟然「從良」成了賢妻良母,剛成婚那時有多少人下注,賭不用過多久,要不是公主把溫文爾雅的寧大公子趕出公主府,就是寧大公子休妻,結果,夫妻感情數十年如一日,恩愛如昔,如今子女成群、枝葉茂盛,多少年過去,雖然已經淡出人們記憶,可只要被談及,人們的語氣中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艷羨。
這些年來,公主府舉辦的宴會屈指可數。
早已不管俗務的貞老太君,這時候居然下了帖子給徐府,這是多大的榮耀啊,去,還是不去?
往年,徐府這樣的人家別說想和公主攀上邊而不得,現在來了帖子,管它是誤打誤撞還是別的原因,當然要去,不去的是傻子,而且還要盛裝赴會,以示慎重。
「帖子上沒有限制人數,除了芝兒年紀太小,能去的全部帶上。」
這是多大的出頭機會啊,年年都可以過年,公主的「唐花宴」可是百年難得一遇,家中幾個愁嫁的庶女這下子有希望了。
所謂的唐花宴也叫燻花宴,因著臘月間百花雕零,宮里頭的鮮花是在暖房里培養出來的,寒冬臘月,花農甚為辛苦,需要晝夜不停地攤火,保持溫度,培養諸花,這些不時之物因著稀罕,有錢人家便大張旗鼓設宴,遍邀親友賞花閑談,顯擺的意味濃厚。
「帖子寫了限三人,還寫明了邀請的是老三的那丫頭。」安氏是女人,總歸心細,淡淡地潑了丈夫一桶冷水。
「那丫頭是怎麼認識公主府的貴人的?」徐明知疑惑了。
看著丈夫迷惑的表情,安氏卻不在意這個,「那丫頭回府至今,一步也不曾踏出過家門,指不定是在江南認識的人牽的線。」
令她不解的是,這位貞老太君的年紀也大了,不好好在府邸頤養天年、蒔花弄草,摻和這些年輕人的玩意做什麼?
名額只有三人,徐明知的熱勁少了一大半,不過無論如何,這都是女兒們見世面的機會,兩個名額也總比一個都沒有好。
安氏卻不像丈夫的一頭熱,她名下就三個庶女,不論出嫁與否,都是妾生的庶女,嫁得好、嫁得不好,跟她完全沒有關系。
她只要把事情安排下去就是了。
她可不知道,這平空而來的一張請帖不只在徐府掀起波濤,在京城里有貴女待嫁的豪門貴戶都引起了一番騷動。
徐明珠剛升職,人越往上走就越是如履薄冰,上面要逢迎、同僚要應酬、下屬要支應,打點賞賜不可少,加上居住在大不易的京城,雖然背後有父母支撐著,靠著微薄的俸祿可不成,不得不隨波逐流,敲了百姓一些油水,為了要養活家人、交友往來、親戚走動等等的,用錢如流水,手頭也是緊得很,午夜夢回,他不由得想起自己能干的前妻,她可是從來沒讓他為銀子皺過眉頭。
相較于徐明珠為錢暗自發愁,名字又換上「王院」的徐瓊院子今天迎來了半是局促、半是尷尬的徐錦兒。
她帶著一個瘦巴巴的小丫頭,手捧著插花的粗花缽,花缽里倒是花團錦簇,在冬天里看起來鮮麗可人。
「頭一次到妹妹的院子來,這盆花是我自己插的,不成敬意,盼妹妹別介懷。」徐錦兒接過那花缽,親自放到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