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邊坐的是徐老太爺,他穿著墨綠錦緞袍子,圓臉短眉,發福的身材將布料撐得有些繃,發上戴著圓頭長簪,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十分氣派。
離老夫人下方不遠坐著兩個中年婦女,年紀大的那個,衣領下露出一串珍珠頸煉,一個個女乃白色的珠子有大拇指那麼大;一個年紀稍微小些,比老夫人的穿戴簡單一些,但也差不離,只是有些俗了,戴的是赤金鏈子。
老太爺下方也坐著兩個中年男人,是徐府大爺和二爺。
徐明珠叩見父母,徐瓊和徐芳心也分別向祖父和祖母磕了頭,徐瓊得到一整套的和暗掛件和羊脂玉鐲,這禮可重了。
徐芳心的禮是一套銀頭面,她氣得一回到大房安氏為她準備的院子,便直接把祖母、大伯母、二伯母給的見面禮扔在榻上。
祖母和伯母們的心也是歪的,該死的嫡庶有別。
荼蘼乂安慰又勸解,只得到主子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
徐老太爺見兒子和孫女風塵僕僕,也不留他們敘話,直說讓他們父女好好下去安頓歇息,有話留著晚上接風宴時再說。
不可謂安氏對三房不盡心,端凝院本來就是三房的院子,東西兩跨院,有耳房、有正房,中間還有草木蔥籠的花園,加上下人的後罩房,處處布置得華麗奢侈、應有盡有,徐明珠這一路勞心又勞力,讓人侍候著便歇下了。
徐瓊的院子也是布置成大家閨秀的閨房,琴房棋室書架繡繃,一樣不差,帳幔四角掛著香囊,她看過一遍後,心想自己壓根就不是走這種路線的啊。
不過總歸是大伯母的心意,往後有的是時間,再慢慢改成自己想住的樣子就好了。
這一路又是船又是馬車顛簸,雖說她的身體底子不算太差,但在落水後,想要一下恢復到之前健康的元氣飽滿,還是差了那麼一點,京里的冬天已經讓她懷念起溫暖的江南,所以她把房里的安置都交給幾個丫頭,讓春娥幫她卸下頭釵裝飾,埋頭便呼呼大睡。
這一睡就睡到晚膳時分,要是春娥沒有喚她,她可能會錯過宴會。
接風宴上,她見到大房的二子三女,男子是鴻字輩,女子就不講究了。
老大徐鴻錦已經二十,娶妻生有一子;老二徐鴻漸,十七歲,也已娶妻,還無所出;三個女兒皆是庶女,一個已經出嫁,兩個還待字閨中。
二房徐明遠有三子一女,徐鴻與徐鴻國是雙生子,老三徐鴻子十二歲,庶子,獨生女徐芝,八歲。
數來算去,府里竟然只有她和徐芝是嫡出女兒,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樣的家族里,納妾是規矩,開枝散葉、傳宗接代嘛,家中人多力量大,也因為徐家三兄弟還未分家,子孫輩全部住在一起,老太爺和老夫人有孫兒承歡膝下,覺得心滿意足,但是對主中饋的安氏和拿不到掌家權的二房範氏,在接下來的一旬里,徐瓊常常可見兩個妯娌拌嘴互掐,還有她們面和心不和的虛情假意,可以想見,在更多看不見的地方就不知會有多慘烈了。
這個家,熱鬧是熱鬧,可是這麼大一家子實在復雜,徐瓊覺得自己一個晚輩若是有積極參與宅斗的決心動力,還不如多弄幾個窯,想法子賺錢,囤積自己的小金庫才是上策。
宅斗那些用心算計的差使就留給別人吧。
說到底,做人媳婦不容易,服侍公婆、服侍丈夫、生兒育女,主持中饋這項應該是輪不到榮氏了,還有要交好族人、應酬賓朋,這些都夠榮氏好忙的了,應該也沒有空來找一個小小嫡女的碴。
榮氏要是心胸廣大,妯娌相處自然難不倒她,但一貫獨大的她要是來了這兒就得重新適應自己只是三房中的一房,心里恐怕真有一番需要調適的了。
徐明珠休息了兩日,老太爺和兩個兄長怕他離京外放太久,就時勢與朝廷風向態度和這些年京城人家的起起落落,好好向他說了一番,就怕他過兩日前往詹事府投遞任職文書時會模不清里頭的情況,鬧笑話事小,得罪不該得罪的人就不好了。
總而言之,唯有小心謹慎,穩重行事。
徐明珠也听得仔細,隔天漱洗完畢就上街拜訪故舊、置辦官服,又是一陣好忙,再隔天,終于揣著任職文書去了詹事府。
投了任職文書,也見過左右手——少詹事和府丞與諸位同僚,受同僚的邀請去宴飲。
出乎他意外的是,不只有詹事府的同僚,就連左右春坊、司經局、主簿廳的人都到齊了,這可是給足了他面子。
席間,少詹事謝正問道︰「敢問徐大人在朝中可是有認識的人?」
謝正是京城本地人,少詹事一職可是使了大力才爬上來的,他的個性圓滑,比徐明珠的官階低了一級,負責輔佐詹事。
徐明珠初來乍到,對詹事府的事務還不熟悉,听謝正問起便老實地搖頭,說自己頭上並無可以傍靠的大樹。
謝正以為他謙虛客氣,自罰一杯後就笑著說︰「徐大人這是跟我們生分了,若是大人沒有靠山,又何來吏部尚書尤定國大人在早朝向陛下遞折奏請?」他可是肩負探口風的重責。
「呃,什麼?」徐明珠頓感疑惑。
自己這詹事的位置竟然是橫空一筆而來的,那位吏部尚書莫非是父親走了門路?
不可能,這不是父親的行事風格,這位置攸關東宮太子諸事,也不是父親和哥哥們可以說得上話的,那麼,是誰給了他這個位置?
謝正有心與徐明珠結交,宴飲過後還特意讓自己家中的車夫送他回家,沿路上,徐明珠的腦袋暈乎乎的,即便到晚上歇下也沒能找到一點脈絡。
徐府里,老太爺不管事,蒔花遛鳥,最愛去茶樓听人講段子,遇到志同道合的便能說個大半天,有時干脆夜不歸宿;老夫人吃齋念佛,除了在佛堂供有觀世音菩薩的佛像,從大相國寺求來的佛珠更不離手,二伯母知道老夫人喜歡打葉子牌,時不時便邀平常有來往的人家過府陪老夫人打牌;大伯母身為徐府當家主母,每天卯時便起,此時已經有丫頭僕婦等著拿對牌、支領錢物,一整日可有得忙,臘月一過,因為是年下,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嘴角還起了泡。
二伯母不像大伯母鎮日忙于庶務、分不開身,一天里總有泰半時間伴在老夫人身邊,有她在,徐瓊與徐芝見面的機會自然也就比其他堂姊妹們多了許多,有時徐瓊也有機會和二伯母搭上兩句話,不過多是不著邊際。
徐瓊一直覺得,人與人之間靠的就是緣分,若是磁場不合,無論如何湊合都講不到一處。
相較于對徐芳心的敷衍,老夫人倒是很待見徐瓊。
每每她去請安時,老夫人總會拉著她的手叨絮個沒完,說她識禮有分寸,屋子里有什麼新奇的點心或小物件就塞進她手里,這些舉動看得其他庶姊妹們吃味不已,對于後來居上的她頗有怨言。
尤其是大房的三小姐徐錦兒,徐瓊還沒回徐府之前,能坐上老夫人炕邊左右的,除了二房的徐芝就是徐錦兒了,哪料得到徐瓊一回來便搶了這個位置,難怪就算路上遇到,這位庶姊都會給她眼色看。
徐瓊並不打算理會徐錦兒,她都十六歲了,還好意思因為和兩個孩子爭奪一個炕頭置氣,按理說,她應該要煩惱操心的是自己的親事還沒有著落,趕緊去相看人家才是。
其實,身為庶女的徐錦兒對這件事沒有什麼辦法,她想要有一門好親事就得討嫡母的好,看嫡母對她上不上心,若是嫡母隨便安排一個小門小戶的人家,她豈不是要哭死?想要幾分能看的嫁妝就得看祖母是否願意從指縫間漏出一些給她了,所以,她哪能不爭、哪能不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