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新樓廳內,武家三兄弟顯得忙碌,海圖帳冊、異邦珍物堆疊案桌地板。
「武二,你手臂應無大礙?」
「謝姑娘。」話仍少,意思是說︰手臂已好,多謝阿菡姑娘關心。
「貘貘呢?」她瞥眼這一箱箱打開的瑪瑙、珍珠、寶石、黃金、白銀。
一旁男僕搬抬記冊,有送往養心殿、映水樓、應鐸城、及迎曦樓。
「殿下在偏廳里接見商船主事,武三這就去稟告殿下。」
玄貘商船剛自北方歸來,這趟豐收不少金銀財寶。
不多時,阿菡被迎入偏廳,一干商船主事盡退下。
「綠荷,不用跟進來。」
「是的,姑娘。」綠荷在大廳候著。
「阿菡姑娘,這錦盒由我拿著。」武三說。
「這不重。」她被引進偏廳。「貘貘……」
「我沒跳運河,倒喝了不少瓊水。」玄貘擠眉弄眼,完全沒有方才與船隊主事商議近日航程的沉穩。
她唇畔凝笑,勾入他眼里。
「你,始作俑者,擾我睡眠,又擾我……」她耳畔暈紅。
「擾你什麼?」玄貘明知故問。
「你看,點點紅斑,都是你害的。」阿菡另手掀起束窄管袖,全是教玄貘吻得白里透紅。
俊臉紅熱,想起午前的親熱,欲抓阿菡入懷,卻被她輕巧躲過。
足煉瑯,粉橘筒裙,揚飛,還怕阿菡絆腳跌倒,那是他王母的家常便飯。
「你手里是什麼?」
「蓮花酥。」她打開瓖金嵌銀的大紅錦盒,期待他驚喜。
「怎會有蓮花酥?」玄貘心頭暖熱,打從九歲出海,就不曾在生辰日子品嘗這道糕點。
「我和綠荷在御膳房磨了一整個下午。」笑靨如花。「連午膳都忘了。」
他感動莫名,拿起形似水蓮的糕品入唇,好大一個錯愣,差點飄淚……
都快忘卻祖宗名訓︰男兒有淚不輕彈。
「怎麼,不好吃?」極納悶。
千金嬌驅,養在深宮,雖不踫湯湯水水,可她吃慣美味,對天下珍品也略懂一二,手藝不該太離譜才對。
阿菡手往錦盒,不料,玄貘更快。
其余五個小巧精致的蓮花酥,全都塞入玄貘嘴里。
「好……好吃極了。」他咕噥出口。
「好吃,也不是這等吃法。」阿菡倒碗清茶,讓他潤喉。「小心噎著。」
輕拍玄貘後背,替他順氣。
瞅見玄貘唇角留有碎屑,她食指一抹,入唇,也是驚愕,那入口即化的美味,還包含滿滿情愛……
難怪,古人說,食物之美,唯心成之。
她把心全融入了蓮花酥。
「好吃,我沒言過其實。」全部吞下,暖甜胸臆。「好想再多吃幾個。」
其實,她無須進御膳房忙碌,卻肯為他洗手做糕。
「先幫你暖壽,貘貘,你還想吃,我明兒個再多做一些。」阿菡環抱住他。
「明天,我得到應鐸一趟,你去不去?這次商船回返,帶回不少珍寶,我讓人送箱珍寶到迎曦樓去,有什麼想要的,再跟我說。」
「你們送給我的東西已夠多,迎曦樓可能快放不下。」
「有什麼關系,你喜歡的,就盡避開口。」玄貘動手取下她額冠、足煉。「戴我送你的。」
沒問她意願,逕自從鎏金盒里取來剛制好的冠帶、煉子,為阿菡系戴,把阿菡推往銅鏡之前。
「比王姊、王母送的還適合你。」
確實淺橘寶石編織成的冠帶、足煉,更搭阿菡這身粉橘長衫筒裙。
「好漂亮。」
「當然啊,我特地吩咐趕制的。」眉眼得意。「對了,今年恰逢五年一度的芙茜花會。」
「我听憫恩說過。」
「碧眸樓船會在芙茜盛會那日舉行海葬,它陪了我十年,穿風破浪,相信大海會是碧眸船的最好歸宿。」
「不能再修復嗎?還是,因為那晚滿船血流?我殺戒大開?想來,這張活像鬼魅魍魎的臉,大概也讓你惡夢連連?」
「我都看過你用蔽體咒屠殺自身,還會怕什麼?」玄貘由背後擁她入懷。「你是迫不得已,為了救我,才變臉鬼魅、殺戒大開。阿菡,這天底下會有很多不得已,就像西島、西極連兵迫東霖。」
她頭底抵上玄貘胸口,已成習慣。
「況且,十年來,碧眸船經歷的大小海戰,哪一次不是有流血沖突,大海雖美麗無邊,也有黑暗的另面,海盜猖狂,海象凶險,大海上的水手商船,莫不是以命相搏。」
「你從九歲開始就見過,所以,你笑得燦爛,連胡鬧耍賴都有道理,就算事有兩面,光明黑暗相隨,你也只堅持美好那一面,在你能力範圍內,盡量只讓光明面存在。」
「我就知道你會懂,阿菡。你道法隨身,你嘲弄世人,卻未玩盡權謀心機,你是被自己的心性縛住,你和我相同,擁有許多,只是表現得不一樣。」
「如果,你沒被變成豹子,以人身和我相遇,我大概也很難拒絕你。」
「當頭豹子,讓我有更大勝算,有機會在看到你麗顏的同時,認識你的心。」
那靈明、心智,才是引玄貘再放不開手的最終原因。
不然,天下美顏,他看得還不夠多嗎?
「沒了碧眸船,我再幫你建造另艘樓船,有時,還真得感謝黃麟,沒有他那晚海上偷襲,我大概得再多花些力氣才能住到你心上去。」
但笑,不語。
「你要想我,阿菡,實在好想拖你去應鐸,不過,也好,在你見到莞泠兒前,我先去探探她,也很久沒和她踫面了。」
莞泠兒,又是莞泠兒。
那麼,阿菡重要過莞泠兒,阿菡是自己人,所以,玄貘得先去探探莞泠兒。
「她是你什麼人?」
「一個朋友。」
「就僅是一個朋友?」
「我們從小就認識,她父親在朝為官,也常受邀到花瀲來玩……」
「那麼,你對她……」
「喔,你吃味?」玄貘感到歡喜,其實,是隱去心頭叨念,若沒遇到阿菡,他會婚娶莞泠兒。
近二十年的情誼,雖滋生不了愛情,卻有一定份量。
「如果,我吃味會讓你開心,那我就吃味。」
他俯頭,想吻阿菡,卻被她輕巧躲過。
「快去快回,貘貘。」她趕著去刻印那幅船行圖樣版。
他為她造船,她則為他制衣。
阿菡手中線,玄貘身上衣,此去密密縫,一針一相思……
一針一相思。
第十章
應鐸城待了數日,玄貘才起身前往東南列嶼。
這列嶼顧名思義,位處玄玥東南方。
「莞泠兒。」
伏地的淺綠裙衫立起,順帶拍掉滿身泥沙,理理一綹綹紛落額面的棕發。
「你回來了。」那迎向他的笑美甜,一直都盼著他歸來。「你這趟出去好久,該給你的生日禮物,從十七歲開始,年年準備,就放了四份。」
「見過莞泠姑娘。」玄貘身後立著武大,這回,他只帶武大。
「武大好。」莞泠向武大說,目光轉回玄貘身上。「你書信里說,從東霖帶回一姑娘阿菡?」
莞泠問,不得不問,那女子在玄貘心里是何份量?
直視進他湛藍眸子。
「你該見見阿菡,在你們見面之前,我得先來探探你。」玄貘低眉,笑得溫文儒雅,除了阿菡、家人面前,他從未耍賴放肆。
「喔?」為何?要先來探探她?難不成,那姑娘如此重要。
莞泠雙手揉拉筒裙,有點不知所措。
玄貘被緊鄰的水田,吸引去目光。
「這貧瘠的東南列嶼,竟能栽種水稻。」
「是陛下育土十年有成。」她朦朧眸底,恢復慣有的神采飛揚,青春年華全耗在這東南列嶼。「從初期堆肥改善土質開始,就過去了這麼多年。」
玄言露鑒國五年,最大政績是將應鐸的港埠王城合而為一,最具爭議的政策,是為求根本解決玄玥的糧產不足,在東南列嶼育土,使能栽植水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