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杭的眉頭緊緊的一蹙,眼楮也緊緊的一閉,夢寒的話,像利刃般直刺進他的內心深處。刺得他劇痛鑽心,冷汗涔涔。
「你這樣說未免太沒良心!」他睜開了眼楮,直視夢寒,語氣悲憤︰「你明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是那麼崇高,那麼尊貴!全世界沒有一個人在我心中有你這樣的地位!我尊敬你,憐惜你,愛你,仰慕你,想你,弄得自己已經快要四分五裂,快要崩潰了,這種感情里怎會有一絲一毫的不敬?我怎會欺負你?侮辱你?我的所行所為,只是情不自禁!五年以來,我苦苦壓抑自己對你的感情,這種折磨,已經讓我千瘡百孔,遍體鱗傷!我要逃,你不許我逃!我要走,你不許我走!在碼頭上,你說我听不見你心底的聲音,我為了這句話,不顧所有的委屈痛苦,毅然回來,而你,卻像躲避一條毒蛇一樣的躲開我!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你知道我等你的一個眼神,等你的一句話或一個暗示,等得多麼心焦嗎?你弄得我神魂顛倒,生不如死,現在,你還倒打一靶,說我在欺負你!你太殘忍了,你太狠了!你太絕情了。」
夢寒的淚,更是奔流不止了。
「好了!」他轉開頭,冷冷的說︰「如果你認為我對你的愛,是一種侮辱的話,那麼,請你走吧!如果你心里根本沒有我,只有那些仁義道德,那麼,也請你走吧!我以後再也不會糾纏你,威脅你了!當我要離開曾家的時候,也請你再也不要出面來留我!我很傻很笨,我會誤會你的意思!」
她咬咬嘴唇,咬得嘴唇出血了。她站在那兒,有幾秒鐘的遲疑。然後,她重重的一摔頭,就毅然的掉轉身子,伸手去開房門。他飛快的攔了過來,臉色蒼白如死。
「你真的要走?」他問。
「是的,我要走!」她咽著淚說︰「我根本就不該走進這個房間,根本就不該站在這兒,听你說這些話!听你用各種方式來扭曲我,打擊我!想當初,我是拜過貞節牌坊嫁進來的,但是,就在拜牌坊那一瞬間,我已經有了一個不貞不節的靈魂,因為我的喜帕飛到了你的身上,我掀開喜帕第一個見到的不是靖南而是你!從此以後,你的所作所為,你的風度,你的言行,你的談吐,你的孤傲,你對我的種種照顧……全體變成了生活的重心,如果沒有你,我生書晴的時候大概已經死了,如果沒有你,靖南死的時候,我就該一頭撞死在貞節牌坊上算了,何必再苟且偷生呢?為了這世界上有這麼一個你,我活著,雖然活得好辛苦,但,能偶爾听听你的聲音,看看你的容顏,悄悄的把你藏在內心深處,就也是一種幸福了!我以為,你對我也是這樣的,發乎情,止乎禮!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彼此默默的愛,默默的奉獻,默默的關懷,默默的相許相知……可能就要這樣默默的相處一輩子,但,絕不冒險打破這種沉默,以免連這份默默相愛的權利都被剝奪掉!你以為只有你在苦苦壓抑?只有你在痛苦煎熬?你說我殘忍!你才是殘忍!不止殘忍,而且毫無理性!既然口口聲聲說我心中沒有你,算我白來這一趟!言盡于此,以後,我們就各走各的路,誰也不要管誰了!」一口氣說完了這篇話,她昂著頭,又要去開門。他用身子擋著房門,眼楮里,臉上,全都綻放出光彩。
「終于,終于……」他吸著氣說︰「逼出了你這一篇真心話!」他閉了閉眼,眼角竟滑落了一滴淚。他用手拭去淚,笑了︰「值得了,這就夠了!如果默默相愛是你所希望的,我為你的希望而努力!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曾家的七道牌坊像七道大鎖,鎖住了你,也鎖住了我!」他深深深深的凝視著她,用掏自肺腑的聲音,低聲下氣的說︰「原諒我!原諒我說了那些話,原諒我故意傷了你的心……我沒有辦法,我突然對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如果不親耳听到你說,我會失去全部的勇氣……」她沒有等到他把話說完,他的那一滴淚,他的笑,他的低聲下氣……使她那女性的心,再也承受不住,整個人都為他而震動了。她忘形的撲了過去,把他那熱情的,狼狽的頭,一把抱進了自己的懷里。他被這樣的舉動所驚怔了。內心的狂喜已難以形容,他抬起頭來,四目相對,熱情迸射。兩人都同時找到了對方的唇,緊緊的貼在一塊兒了。
一陣天搖地動,意亂情迷。她驀的推開他,驚慌的喊︰
「不行不行!這樣演變下去會不可收拾!看看現在……」她惶恐至極,聲音都發抖了︰「看看咱們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如果再不停止彼此的誘惑,我們還會做出更可怕的事情來!到時候,你忘恩負義,我十惡不赦,幾百層地獄都不夠我們下的!」她哀聲喊︰「快放我出去吧!快放我出去吧!真的愛我,就請保護我!」他悚然而驚,她最後那句話,使他驚醒了。「別慌!」他急切的說︰「把眼淚擦了,再出去!」
她沒有擦,奮力的拉開房門,她逃也似的,跌跌沖沖的跑走了。她並不知道,在這個黑漆漆的夜里,曾家還有另一個不眠的女人,正站在徊廊上,望著雨杭那亮著燈的窗子發呆。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曾家的女乃女乃。因而,女乃女乃目睹了夢寒沖出雨杭的房間。目睹了她用手捂著嘴,哭著跑開的身影。女乃女乃驚嚇得張口欲喊,身子挺得筆直,一顆心掉進了無底的深淵里。第二天上午,女乃女乃把夢寒叫進了祠堂里。
摒退了所有的人,關起了那厚厚的大木門,女乃女乃開始怒審夢寒。「你給我在祖宗前面跪下!」女乃女乃聲色俱厲。
夢寒一句話都沒有辯,就直挺挺的跪下了。
「你說!你昨晚半夜三更,到雨杭房里去做什麼?」
夢寒一個驚跳,立刻面如死灰,全身的血液,都在剎那間凍成了冰柱。她張口結舌,目瞪口呆,一句話都答不出來。
「說!」女乃女乃的龍頭拐,重重的跺在地上︰「你敢說一個字假話,我會讓你終生後悔!說!」
夢寒那里說得出話來,全身都簌簌發抖了。
「我……我……」她顫抖著,口齒不清。「我……我……」「你一個寡婦人家,怎麼如此不避嫌疑?是不是你們之間,已有不可告人之事,你給我從實招來!」「沒,沒,沒有!」夢寒終于膽戰心驚的喊了出來。
「沒有?那你去干什麼?不要對我說你根本沒有去!是我親眼看見你從他房里跑出來的!你們這樣偷偷模模已經多久了?你說!你半夜溜到他房里去,有多少次了?你說!我現在都想明白了,怪不得雨杭不肯成親,原來和你暗通款曲!你這個無恥的女人,靖南尸骨未寒呀!是不是笛子聲就是你們的暗號,他吹笛子召喚你,你就溜到他房里去!是不是?是不是啊?」「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夢寒痛喊出聲了︰「女乃女乃!我跟您發誓,不是這樣的!我嫁到曾家五年以來,一共只去過雨杭的房間兩次,我不騙你,如果我說了假話,讓祖宗罰我不得好死,讓雷劈死我!上一次去,是奉女乃女乃之命,去說服他娶靖萱!這一次……這一次……」
「這一次是做什麼?」「這一次是……」夢寒心一橫,開始編故事︰「是因為雨杭執意要回杭州,念頭一直沒有打消,爹很不放心,要我有機會的時候跟他談一談……我確實是听到笛子聲而去的,但是,並不是您想像的那樣……我跟您發誓,我沒有做對不起祖宗,對不起靖南的事啊……我也沒有那個膽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