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女乃女乃尖銳的盯著她︰「你為什麼從他房里哭著跑出來?」「因為……咱們談著談著,就談到了靖南,是我一時之間,按捺不住,悲從中來,所以所以,我就哭了,自己也知道不該哭,就跑出來了!」夢寒對女乃女乃磕下頭去︰「請女乃女乃息怒,請女乃女乃原諒,我知道我錯了!以後……以後再也不敢了……」
女乃女乃直著眼,喘著氣,暗暗的琢磨著夢寒的話。越想越狐疑,越想越生氣。龍頭拐又重重跺地。
「我不相信你!即使你說的是真的,你到雨杭房里去哭哭啼啼,也是品行不端,毫無教養的行為!一個女人的眼淚,是可以隨便在男人面前掉的嗎?你這不是勾引是什麼?」
「我……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夢寒一迭連聲的說,不住的磕著頭。「是我糊涂,是我不避男女之嫌,都是我錯!我已經後悔極了!」「我會去找雨杭問個清楚!假若你說了一個字的假話,我會要你求生不得,求死無門!」
夢寒打了個冷戰。「女乃女乃!」不知從那兒冒出來的勇氣,她吸著氣說︰「我做了任何的錯事,請女乃女乃關著門懲罰我,如果鬧得人盡皆知,我也沒有臉再活下去了!雨杭那兒,空穴無風,您要問盡避問,只怕他剛剛發生靖萱的事,又再卷入這場是非,他是無法在曾家立足了!女乃女乃要三思啊!」
女乃女乃一驚,此話如同當頭棒喝,打醒了女乃女乃。她此時此刻,最怕的還是雨杭離開曾家。身世之謎,沒弄清楚之前,她是怎樣也無法放走雨杭的。她瞪著夢寒,實在不知道夢寒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她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用拐杖在夢寒背上一戳,嚴厲的說︰
「我姑且信了你!你現在給我在祖宗前發重誓,發毒誓,說你絕不再逾越禮法,心中絕對不會再存絲毫曖昧的念頭,你會安安分分,循規蹈矩的過日子,遠離雜念!說!」
夢寒滿懷羞恥,含悲忍淚的跪向祖宗牌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媳婦夢寒,跟祖宗發誓,從今以後,絕不再逾越禮法,絕不會心有曖昧,從此一定循規蹈矩,倘若再有絲毫言行失控,做出引人猜疑的事,夢寒願遭五雷轟頂,萬馬分尸!」
女乃女乃點點頭,似乎得到了某種安慰。
「我告訴你!列祖列宗在天上盯著你,我在地上盯著你!曾家幾世幾代的清譽,七道牌坊的光榮,絕不容許敗在你手上!如果你一旦食言,就算沒有五雷轟頂,我也保證你生不如死!現在你就給我跪在這兒,好好的懺悔一番!」
女乃女乃說完,拄著拐杖,掉頭而去。
夢寒跪在那兒,像是被魔咒給咒住了。抬眼看去,只見曾家的牌位,重重迭迭,森森冷冷的排列著,如同一個陰森巨大的叢林,自己就被鎖在這片叢林里,永遠永遠都走不出去了。這天雨杭不在家,一早就跟牧白出去辦事,到黃昏時分才回來。回家後,听老尤說,夢寒又惹女乃女乃生氣,被罰跪了祠堂,他就大吃一驚。一心一意想找夢寒談一談,卻苦無機會。晚餐時,他按捺不住,一直去看夢寒,夢寒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蒼白的臉上,帶著種幾乎是恐懼的表情。這表情使他不安極了,擔心極了。而女乃女乃,整個晚餐的時間里,都在默默的觀察著他們兩個。雨杭的心揪緊了,難道,昨夜的傾談,已給夢寒帶來了災難?
他的懷疑,到晚上得到了證實,當他在書晴房里,故意逗留,在那兒教書晴寫字的時候,慈媽無聲無息的走了過來,塞了一張折迭得小小的紙箋給他。他收了紙箋,臉上雖然若無其事,心里已有如萬馬奔騰。回到房里,他打開紙箋,只見上面寫著︰
coc1「一番傾談,百種罪孽,女乃女乃已經起疑!
七道牌坊,如同七道魔咒,我已被禁錮,
無處可逃!助我救我,請遠離我!」coc2
他把紙箋緊壓在胸口,心里,是撕裂般的痛楚。他抬眼看著窗外,只見煙鎖重樓,霧迷深院。透過那迷蒙的夜霧,曾家大門外那七道牌坊,隱隱約約的聳立在夜色中,那麼巍峨巨大,高不可攀,像是七個巨人,正看守著曾家所有的人與鬼!
第十章
雨杭和夢寒,就這樣陷進了一份絕望的愛里。
這份絕望的愛,把兩個人都折磨得十分淒慘。夢寒說得很好,只要默默的相愛,不需要接觸,不需要交談,把愛深深的藏在心里就可以了。但是,這樣的愛太理想化了,太不實際了,太虛無縹緲了,太神聖了……雨杭沒有辦法這樣神聖的去愛一個女人,他渴望見她,渴望和她相聚,渴望和她相守,渴望和她「朝朝暮暮」!這種渴望,使他神思恍惚,心力交瘁。他想不出任何辦法,可以飛度曾家的重重關防。無論是有形的門與鎖,還是無形的門與鎖,都把他和夢寒,牢牢的鎖在兩個不同的監牢里。不能探監,不能通訊,偶爾交換一個視線,她都像犯了重罪一般,會張皇失措。不知道女乃女乃怎樣嚇唬了她,她怕得要命,真的怕得要命。不止她怕,連慈媽都怕。慈媽自從幫夢寒傳過信以後,就知道了兩個人的心事。她好心痛,這五年以來,她眼看著夢寒在曾家的種種遭遇,也眼看著雨杭對夢寒的種種照顧。尤其夢寒難產的一幕,讓她永遠難忘!雨杭對夢寒的這一片心,她早就有些明白了!真遺憾,為什麼當初嫁的人是靖南而不是雨杭?難道婚姻都是錯配的嗎?但是,事已至此,曾家是這樣標榜「貞節牌坊」的家庭,夢寒已經沒有翻身的余地了。如果她還有什麼非分的想法,她會被女乃女乃整死的。慈媽想到女乃女乃,就比夢寒還緊張。她拒絕再幫兩人做信差,找到一個無人的機會,她哀求般的對雨杭說︰「雨杭少爺,老天爺牽錯了紅線,配錯了姻緣,可這是咱們小姐的命!求你饒了她吧!你會害死她的,真的!」
「慈媽,」他听不進去她那些話,只是哀懇的,焦灼的說︰「你快想一個辦法,讓我能見上夢寒一面才好,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她說……」「我沒有辦法,我什麼辦法都沒有!」慈媽轉身就逃走了。以後,連慈媽都避著他了。
這種日子不是人過的,這種日子會要他的命!一連許多天,他不敢待在曾家,他去了漆樹園,和卓老爹、秋貴他們一起工作,鋤草施肥,披荊斬棘,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在體力的工作上。他做得比誰都賣力,好像恨不得把一季的工作,全在幾天內做完似的。這樣賣力的工作,把別的工人都嚇壞了。他倒也不去管別人,只是埋著頭做自己的。然後,有一天,風雨交加,別的工人都避雨去了,他卻淋著雨,繼續工作了一整天。那天夜里,他開始發高燒。他自己是醫生,深知這些日子來,體力和心力的雙雙煎熬,硬是把他打垮了。病情來勢洶洶,第二天,他已下不了床。
女乃女乃、牧白、文秀、靖萱、以及小小的書晴,全都來探視他,只有夢寒沒來,慈媽也沒來。女乃女乃和牧白都很著急,女乃女乃把卓老爹罵了個沒完沒了,如果不是他管理不善,何至于要雨杭親自去園里工作?不顧雨杭的堅決反對,他們還是給雨杭請了大夫,大夫說了一大堆的「內熱」「外寒」之類的名詞,開了一些中藥,吃下去以後,一點用也沒有。雨杭高燒不退,幾天以後,人已經憔悴不堪,形銷骨立。女乃女乃真的很著急,私下問牧白︰「他自己是醫生,怎麼不給自己好好的治一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