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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烟锁重楼 第24页

作者:琼瑶

雨杭的眉头紧紧的一蹙,眼睛也紧紧的一闭,梦寒的话,像利刃般直刺进他的内心深处。刺得他剧痛钻心,冷汗涔涔。

“你这样说未免太没良心!”他睁开了眼睛,直视梦寒,语气悲愤:“你明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是那么崇高,那么尊贵!全世界没有一个人在我心中有你这样的地位!我尊敬你,怜惜你,爱你,仰慕你,想你,弄得自己已经快要四分五裂,快要崩溃了,这种感情里怎会有一丝一毫的不敬?我怎会欺负你?侮辱你?我的所行所为,只是情不自禁!五年以来,我苦苦压抑自己对你的感情,这种折磨,已经让我千疮百孔,遍体鳞伤!我要逃,你不许我逃!我要走,你不许我走!在码头上,你说我听不见你心底的声音,我为了这句话,不顾所有的委屈痛苦,毅然回来,而你,却像躲避一条毒蛇一样的躲开我!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你知道我等你的一个眼神,等你的一句话或一个暗示,等得多么心焦吗?你弄得我神魂颠倒,生不如死,现在,你还倒打一靶,说我在欺负你!你太残忍了,你太狠了!你太绝情了。”

梦寒的泪,更是奔流不止了。

“好了!”他转开头,冷冷的说:“如果你认为我对你的爱,是一种侮辱的话,那么,请你走吧!如果你心里根本没有我,只有那些仁义道德,那么,也请你走吧!我以后再也不会纠缠你,威胁你了!当我要离开曾家的时候,也请你再也不要出面来留我!我很傻很笨,我会误会你的意思!”

她咬咬嘴唇,咬得嘴唇出血了。她站在那儿,有几秒钟的迟疑。然后,她重重的一摔头,就毅然的掉转身子,伸手去开房门。他飞快的拦了过来,脸色苍白如死。

“你真的要走?”他问。

“是的,我要走!”她咽着泪说:“我根本就不该走进这个房间,根本就不该站在这儿,听你说这些话!听你用各种方式来扭曲我,打击我!想当初,我是拜过贞节牌坊嫁进来的,但是,就在拜牌坊那一瞬间,我已经有了一个不贞不节的灵魂,因为我的喜帕飞到了你的身上,我掀开喜帕第一个见到的不是靖南而是你!从此以后,你的所作所为,你的风度,你的言行,你的谈吐,你的孤傲,你对我的种种照顾……全体变成了生活的重心,如果没有你,我生书晴的时候大概已经死了,如果没有你,靖南死的时候,我就该一头撞死在贞节牌坊上算了,何必再苟且偷生呢?为了这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你,我活着,虽然活得好辛苦,但,能偶尔听听你的声音,看看你的容颜,悄悄的把你藏在内心深处,就也是一种幸福了!我以为,你对我也是这样的,发乎情,止乎礼!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默默的爱,默默的奉献,默默的关怀,默默的相许相知……可能就要这样默默的相处一辈子,但,绝不冒险打破这种沉默,以免连这份默默相爱的权利都被剥夺掉!你以为只有你在苦苦压抑?只有你在痛苦煎熬?你说我残忍!你才是残忍!不止残忍,而且毫无理性!既然口口声声说我心中没有你,算我白来这一趟!言尽于此,以后,我们就各走各的路,谁也不要管谁了!”一口气说完了这篇话,她昂着头,又要去开门。他用身子挡着房门,眼睛里,脸上,全都绽放出光彩。

“终于,终于……”他吸着气说:“逼出了你这一篇真心话!”他闭了闭眼,眼角竟滑落了一滴泪。他用手拭去泪,笑了:“值得了,这就够了!如果默默相爱是你所希望的,我为你的希望而努力!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曾家的七道牌坊像七道大锁,锁住了你,也锁住了我!”他深深深深的凝视着她,用掏自肺腑的声音,低声下气的说:“原谅我!原谅我说了那些话,原谅我故意伤了你的心……我没有办法,我突然对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如果不亲耳听到你说,我会失去全部的勇气……”她没有等到他把话说完,他的那一滴泪,他的笑,他的低声下气……使她那女性的心,再也承受不住,整个人都为他而震动了。她忘形的扑了过去,把他那热情的,狼狈的头,一把抱进了自己的怀里。他被这样的举动所惊怔了。内心的狂喜已难以形容,他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热情迸射。两人都同时找到了对方的唇,紧紧的贴在一块儿了。

一阵天摇地动,意乱情迷。她蓦的推开他,惊慌的喊:

“不行不行!这样演变下去会不可收拾!看看现在……”她惶恐至极,声音都发抖了:“看看咱们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如果再不停止彼此的诱惑,我们还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到时候,你忘恩负义,我十恶不赦,几百层地狱都不够我们下的!”她哀声喊:“快放我出去吧!快放我出去吧!真的爱我,就请保护我!”他悚然而惊,她最后那句话,使他惊醒了。“别慌!”他急切的说:“把眼泪擦了,再出去!”

她没有擦,奋力的拉开房门,她逃也似的,跌跌冲冲的跑走了。她并不知道,在这个黑漆漆的夜里,曾家还有另一个不眠的女人,正站在徊廊上,望着雨杭那亮着灯的窗子发呆。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曾家的女乃女乃。因而,女乃女乃目睹了梦寒冲出雨杭的房间。目睹了她用手捂着嘴,哭着跑开的身影。女乃女乃惊吓得张口欲喊,身子挺得笔直,一颗心掉进了无底的深渊里。第二天上午,女乃女乃把梦寒叫进了祠堂里。

摒退了所有的人,关起了那厚厚的大木门,女乃女乃开始怒审梦寒。“你给我在祖宗前面跪下!”女乃女乃声色俱厉。

梦寒一句话都没有辩,就直挺挺的跪下了。

“你说!你昨晚半夜三更,到雨杭房里去做什么?”

梦寒一个惊跳,立刻面如死灰,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冻成了冰柱。她张口结舌,目瞪口呆,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说!”女乃女乃的龙头拐,重重的跺在地上:“你敢说一个字假话,我会让你终生后悔!说!”

梦寒那里说得出话来,全身都簌簌发抖了。

“我……我……”她颤抖着,口齿不清。“我……我……”“你一个寡妇人家,怎么如此不避嫌疑?是不是你们之间,已有不可告人之事,你给我从实招来!”“没,没,没有!”梦寒终于胆战心惊的喊了出来。

“没有?那你去干什么?不要对我说你根本没有去!是我亲眼看见你从他房里跑出来的!你们这样偷偷模模已经多久了?你说!你半夜溜到他房里去,有多少次了?你说!我现在都想明白了,怪不得雨杭不肯成亲,原来和你暗通款曲!你这个无耻的女人,靖南尸骨未寒呀!是不是笛子声就是你们的暗号,他吹笛子召唤你,你就溜到他房里去!是不是?是不是啊?”“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梦寒痛喊出声了:“女乃女乃!我跟您发誓,不是这样的!我嫁到曾家五年以来,一共只去过雨杭的房间两次,我不骗你,如果我说了假话,让祖宗罚我不得好死,让雷劈死我!上一次去,是奉女乃女乃之命,去说服他娶靖萱!这一次……这一次……”

“这一次是做什么?”“这一次是……”梦寒心一横,开始编故事:“是因为雨杭执意要回杭州,念头一直没有打消,爹很不放心,要我有机会的时候跟他谈一谈……我确实是听到笛子声而去的,但是,并不是您想像的那样……我跟您发誓,我没有做对不起祖宗,对不起靖南的事啊……我也没有那个胆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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