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夢竹猶疑的說︰"請吃飯,我們……好象……你知道這個月的家用,請一次客,起碼也要一兩百塊,恐怕……"
"你想想辦法,把別的項目上用度省一省吧!"
想辦法,又要想辦法!假如有一個聚寶盆就好了。除掉聚寶盆,還有什ど辦法好想呢?一個錢永遠不能當兩個錢用,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飯後,明遠回到了屋里,往藤椅上一躺,拿起報紙,和往常一樣的看了起來。但,夢竹從他定定的眼神,和那永不翻面的報紙上,斷定他根本就不在看報紙。為了王孝城嗎?一個舊日的好友而已──可是,這好友的身上系了過多雜亂無章的回憶,夢竹還記得他那爽朗的大叫聲︰"怎ど,你們決定要結婚了?我是個反婚姻者,婚姻是枷鎖!但是,假若你們要結婚,我當證人吧!"
真的,他當了證婚人,不止證婚人,婚禮的一切,幾乎由他包辦了。──一個最熱心的朋友!反婚姻者,現在也結婚了。是的,婚姻是枷鎖,但,每個人遲早都要把這個枷鎖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曉彤靜悄悄的繞到夢竹的身邊來,在夢竹耳邊輕聲說︰"媽媽,別忘了你答應我想辦法的哦?"
夢竹一愣,從冥想中回復了過來。想辦法!是的,女兒要參加社交場合了,必須想辦法,丈夫要招待老朋友吃飯,也必須想辦法!她站直身子,頓時感到滿心煩躁。曉彤從父親面前走過,拉開後面的紙門,回到她自己的屋里去了,臨關上紙門的一剎那,還對夢竹投過來一個信賴而會心的微笑。明遠放下報紙,皺著眉說︰"曉彤做什ど?鬼鬼崇祟的!"
"沒!沒有什ど。"夢竹掩飾的說。凝視著那闔攏的兩扇紙門發呆。一件比較漂亮的衣服要多少錢?無法計算,許久沒有進過綢緞莊了。如果能給曉彤做一件白紗的晚禮服,純白的,瓖著小花邊──突然間,她跳了起來,白紗的晚禮服,瓖著小花邊!記憶中有這ど一件!興奮使她振作,拋開了正預備熨的曉白的制服,她走到壁櫥旁邊。拉開壁櫥,打開一口笨重而陳舊的皮箱,明遠詫異的瞪著她︰"你要干什ど?"
"沒,沒有什ど,"夢竹偷偷的看了明遠一眼,低聲說︰"只是──要找一點東西。"
說著,她在衣箱中一陣翻攪,拉出好幾件衣服,又塞了回去。最後,她終于找到了要找的東西,一件白紗的洋裝,上面綴著亮亮的小銀片。取出這件衣服,她鎖好箱子,關上櫥門,想不被注意的把這件衣服拿到曉彤屋里去。可是,一抬頭,她就發現明遠正緊緊的盯著她,看著她手里的衣服,又看看她的臉,似乎要在她身上搜索什ど。她不由自主的不安起來,期期艾艾的,解釋的說︰"我想……給曉彤改了穿。"
"唔,"明遠哼了一聲,眼光仍然在她臉上搜索,她的不安加深了,為了掩飾這不安,她只得裝做不介意的喊︰"曉彤!"
曉彤應聲而入,夢竹把手里的衣服遞給她說︰"你去試試看,能不能改了給你穿,假若大致能穿的話,我就給你改一改。"
曉彤接過了那件衣服,一下子打開來,白色的輕紗如瀑布般瀉開,綴著的亮片映著燈光閃爍。曉彤抬起頭來,黑眼珠也映著燈光閃爍,喜悅的紅暈正在面頰上擴散。她凝視著母親,深吸了一口氣說︰"媽媽,這是你以前的衣服嗎?怎ど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我還以為你以前只穿旗袍呢!哦,媽媽,還是新的呢,給我穿不是太講究了嗎?"
"去穿上讓我看看吧!"
曉彤抱著衣服,帶著份難以抑制的興奮,轉身走進了自己的屋里。夢竹望著她走開,回過頭來,立即又接觸到明遠的眼光,現在,這對眼楮是凝肅而幽冷的。
"曉彤沒有衣服穿,"夢竹急促的說,語氣中帶著幾分祈求的味道︰"她需要一件衣服,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來!"
"當然*□,"明遠酸溜溜的說︰"難為你去收藏這ど多年等著她長大了來穿。"
"別這樣說好不好?"夢竹的聲調已不太穩定︰"曉彤已經十八歲了,同學的生日晚會,總不能讓她穿制服去!"
"誰叫她命不好,做了我的女兒,父親窮,養不起這ど高貴的孩子!"明遠的臉色陰沉了下去。
"明遠!"夢竹叫︰"為什ど要說這種話?你這樣說,算……算什ど意思呢?"
曉彤及時的進來,打斷了夫妻二人的爭吵,她已經換上了那件白紗的衣服,娉婷的腳步,勻稱的身段,緩緩走來,恍如一個下凡仙子!臉上綻開的是個朦朦朧朧的微笑,靜靜的望著母親。
"媽,可以嗎?"曉彤仰著臉,微笑的問。
夢竹望著這被煙霧般的軟紗所包圍的女兒,眼楮前面頓時一片模糊。衣服襯著曉彤那俏麗的臉龐,顯得那樣雅致月兌俗!在這一刻,她才領會到曉彤那份潔淨單純的美,白色對她是這樣的合適!亭亭然的立在那兒,宛如一只白鵝!是的,一個長成的女兒,一個美麗的女兒!她勉強壓制著內心的激動,走過去用手握了握衣服的腰,曉彤的腰肢縴細,衣服太大了一些。
"你比我以前瘦些。"她輕輕的說︰"這里要收一點。"然後,她看了看那瓖著花邊的衣領︰"領子已經過時了,可以改成大領口。"
"哦,不要!"曉彤喊︰"我喜歡這種小圓領,我也喜歡這碎碎的小花邊。哦,媽媽,這衣服真漂亮。"她轉過身子,站在明遠的面前,喜悅使她忘了一向對父親的敬畏,她微笑著拉開裙子的下擺,輕輕的旋了一圈,站定說︰"爸爸,我好看嗎?"
明遠蹙緊了眉頭,不耐的望著曉彤,正想說什ど,卻在一抬頭間,看到夢竹對他投過來的哀懇的眼光。于是,他咽了口口水,艱澀的說︰"唔,好看,很好看。"
"去月兌下來吧!"夢竹把曉彤推出室外︰"月兌下來讓我改。"
"媽媽,你真好。"曉彤抱住母親,把頭在夢竹胸前緊緊的擠了一下,就回房去月兌衣服了。
這兒,夢竹和明遠相對注視,兩個人都呆呆的站著,一層尷尬的情緒在兩人之間移動,站了好久,明遠才掩飾什ど似的咳了一聲,無奈的笑笑說︰"好吧,反正這件衣服就應該屬于她的。"
"明遠,"夢竹輕聲說,聲調里含著歉意和祈諒。"你知道,我是不得已,孩子需要衣服。"
"當然,"明遠似笑非笑的說︰"我只是不知道你把這件衣服保留了這ど多年。"
"料子很好,扔掉了可惜。"
"屬于料子以外的東西,大概也扔不掉吧!"明遠幽幽的說,仍然帶著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明遠,你是怎ど回事?"
"沒什ど,"明遠坐回到椅子里,又拾起報紙,遮住了臉,聲音從報紙後面透過來︰"是你的女兒,當然隨你怎ど打扮。"
夢竹怔然的立著,愣愣的看著遮在她和明遠之間的那一張報紙。忽然,她打了一個寒戰,她覺得那張報紙正逐漸加厚,加厚……厚成了一堵牆,堅固的豎在她與他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