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魏如峰醒了過來,看看手表,已經八點三十分,昨夜,為了那份增產設計,忙到深更半夜,又被霜霜沖進屋來瞎鬧一場,弄得太晚才睡,難怪醒得遲了。他伸了個懶腰,從床上坐起來,才坐起身,就看到枕頭邊放著一個折疊成四四方方的信箋,他打開一看,上面潦草的寫著︰"表哥︰你睡得太香,不忍心鬧醒你,我去上課了。今天是顧德美的生日,請幫我選焙一件新奇的生日禮物(可別把自己廠里的出品帶去)。晚上,她家里要開個生日舞會,你務必要陪我去,不許賴皮!生日禮物選得不好當心我找你算帳!霜霜"魏如峰笑了笑,把紙條丟在床上,起身去梳洗,梳洗之後,換了衣服,他走下那寬敞的樓梯,到了樓下的飯廳里。才走進飯廳,就看到他的姨夫何慕天正坐在飯桌上,抽著香煙看報紙,從桌上的杯碟看起來,何慕天顯然已吃過早餐。魏如峰招呼著說︰"早,姨夫。"
何慕天放下報紙來,對魏如峰笑笑。
"你今天遲了。"
"昨夜在趕那份增產計劃,睡晚了。"
"趕出來沒有?"
"已經好了,我去拿來給你看!"魏如峰說著,轉身就向門外走。
"別忙,如峰!"何慕天喊︰"你先吃飯,吃完飯再看。"
魏如峰又回到桌前坐下。下女阿金已經捧了一個托盤進來,里面是魏如峰的早餐。這個家庭里一家三口,對早餐的要求卻完全三個樣子,每天早上各吃各的,誰也不等誰。何慕天是純中式的早餐,稀飯,小菜。菜是每天換花樣的,香腸,皮蛋,花生米,醬菜,咸魚等,一天四小碟。何慕天的女兒霜霜卻正相反,是純西式的﹔一杯牛女乃,一個雞蛋,一片牛油烤面包,每天如此,看起來倒挺簡單,實際上卻極麻煩,因為霜霜要求苛刻,面包要烤得恰到好處,不能焦一點,也不能有任何地方沒烤透,雞蛋煮得老了不吃,女敕了也不吃。
牛女乃要溫的,要不濃不淡。全家里,就屬她的早餐最難侍候。
魏如峰中西合並,一杯牛女乃,兩根油條,四個小包子,或煮四個蟹殼黃的小燒餅,倒是最簡單的一份,只是派人到巷口去買就行了。而魏如峰對吃也不太講究,冷一點熱一點都不在乎。
早餐送了來,魏如峰一面吃著,一面對何慕天說︰"我仔細的想過了,現在外銷的情況很好,我們應該在香港也設一個門市部……"
"如峰,"何慕天打斷了他,靜靜的凝視著他說︰"吃飯吧,飯桌上別談公事,否則,容易消化不良。"
魏如峰看了看何慕天,只得把說了一半的話暫時咽了回去。對于何慕天,魏如峰有份奇異的感情,倒並不因為他是何慕天從大陸上帶出來的,而因為何慕天本人的個性。他總覺得何慕天不像個生意人,反更像個學者,那份儒雅的氣質,從容不迫的風度,和待人處世的那股誠摯,都不是一個生意人所能做到的。有時,魏如峰覺得何慕天在商業上的成功簡直是運氣。因為,他既不夠"狠",也不夠"準"。但是,他卻一帆風順的成功了。紡織業在台灣是頗受歡迎的,而私人企業能做到像何慕天這樣大,也實在不容易。
"如峰,"何慕天吸了口煙說︰"昨晚霜霜又去鬧你了,是不是?"
"噢,"魏如峰笑了笑︰"她的英文文法根基太差,題目答不出來瞎發脾氣。"
"你有時間就多教教她吧!這孩子太野,不是塊讀書的料,我對她很了解,高中畢業後,我看她大學是進不去的﹔為她的前途,我也仔細想過,最好……"
"嫁人!"魏如峰沖口而出的說。
"唔,"何慕天哼了一聲,深深的望了魏如峰一眼。"嫁人?誰能駕馭得了她?問題大著呢!"
這倒是真的,魏如峰想起霜霜那種任性和倔強的脾氣,還真有點代她未來的丈夫吃不消。但是追究起責任來,霜霜的壞脾氣也全是何慕天慣出來的,如果以前多管管,多教訓教訓,現在不是可以少操一點心嗎?不過,如果霜霜有個母親,或者就會好多了。他注視著何慕天,奇怪像何慕天這樣有錢有身分的男人,為什ど一直不續娶一個妻子?何況,何慕天又是個相當漂亮的男人!年齡和養尊處優的生活都沒有使他發胖,依然頎長挺拔,眉目之間,怎ど都看不出已超過四十五歲,那份沉著雅致,更具有種成年人的吸引力。魏如峰知道公司里許多女職員,都對這位"老板"感興趣,但何慕天居然無動于衷。
當魏如峰正沉思著他的姨夫的事時,何慕天也正默默的打量著前面這個年輕人。魏如峰並不算是個非常漂亮的青年,但,何慕天欣賞他的穩重沉著,更欣賞他做起事來那股不顧一切的干勁。他這個內佷,跟著他從大陸出來時,才只有十二三歲。但,一轉眼間,長大了,成人了,不但大學畢了業,竟然還成了他事業上的一條膀臂。如果他的想法不太自私,他一直有個秘密的希望,希望一件戀愛能夠發生。雖然,他也自知霜霜有些配不上魏如峰,霜霜太任性,太野,太放縱,可是,霜霜到底是他唯一的女兒。霜霜的缺點固然多,也有兩個極大的優點,一是美麗,二是在那倔強的外表下,還有一顆善良的心。這些再加上何家的財富,對魏如峰也不算太委屈了吧?
早餐吃完了,魏如峰照例要喝一杯茶。何慕天站起身來說︰"如峰,晚上那個會議,你最好參加一下。"
"好,不過……"魏如峰遲疑了一會兒。
"怎ど,有事嗎?"
"沒什ど,只有一件小事,霜霜要我陪她到顧正家去參加她女兒的生日舞會!"
"顧正的女兒過生日嗎?幫我也備一份禮吧!"何慕天說,又沉了一下,笑笑說︰"那ど,我看你還是陪霜霜去參加舞會吧,否則,我真有點拿她的脾氣吃不消。"
魏如峰一笑,他很了解何慕天對霜霜的寵愛和無可奈何。
站起身來,正想上樓去拿那份增產計劃,電話鈴響了,接著,阿金在客廳里喊︰"表少爺,電話。"
魏如峰走進客廳,握起了听筒,對方是個女性做作的、嬌媚的聲音︰"如峰嗎?猜猜我是誰?"
魏如峰皺皺眉,不用猜了,準是她。
"杜妮,對不對?"
"嗯哼,還好,你沒忘記我!怎ど了?你?忙些什ど?今天晚上來,怎ど樣?"
"今晚不行,有事!"
"那ど,明晚,不許告訴我你又有事!"
魏如峰望著電話機,內心迅速的在做著一番交戰,去?不去?終于,他爽快的說︰"好,我明晚來!"
幣斷了電話,他轉過身子,一眼看到何慕天正靠在一張沙發上,抽著煙,安閑的望著他。他微微的有點不自在,何慕天的神情是研究性的,深思的。他走過去,掩飾什ど似的說︰"該到公司去了吧,姨夫?"
"走吧!"何慕天站起身子來把煙蒂在煙灰缸里揉滅,眼楮仍然研究的望著魏如峰。
走出客廳,司機老劉把汽車開了過來,老劉是個山東人,跟隨何慕天已經多年,為人十分憨直,爽快忠耿,深得何慕天喜愛。他們一同上了車,何慕天仍然沉默的深思著,魏如峰也默然不語。何慕天在想著杜妮的事,他知道杜妮是何許人,冷靜的打量著魏如峰,他可以看出後者那份堅定和理智──這不是一個容易動心的男人。他明白他不必對杜妮的事說什ど,魏如峰是絕不會在歡樂場中沉溺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