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真狠心將桐兒給嫁了,那現在有誰能夠陪在您的身旁?」
「疾風見勁草,我其沒想到自己臨老會落個親眼目睹妻離子散的下場,不過,」他頓了一下,甚至闔上雙眸,不願讓女兒見到眼底的哀傷。「或許一切都是我罪有應得,是我一世薄幸寡情應得的下場。」
「不,不是這樣的,」已經從父親口中得知自己其實並非他目前妻室謝氏所生的迎桐,立即為父親辯解道︰「一切只能怪造化弄人,是時代動蕩的結果,父親也是受創至深的不幸人士之一,怎麼好再繼續自責下去?」
「迎桐,」他張開眼楮來,憐愛的望著獨生女兒說︰「你的善良可人,委實像極了你的親生母親,若非深明我心,對我又尚有一絲憐憫,她哪里會忍心割舍,將你留在我的身邊。」
「父親明明知道此事非關憐憫,母親是真心愛您,才會把您放在她自己的好惡之前考量。」
「但我還是負了她,」他的臉上寫滿了疚恨與懊悔。「所以我要你答應我,一待我入土,便離開元菟,往西北投靠你母親娘家去。」
「父親……」「入土」兩字深深刺痛了迎桐的心,誰會想到父親一世英豪,臨終前竟只得她一位孤女隨侍在旁,父親原來分明可有滿堂子孫啊!
兩個月前,當謝氏以北方不寧,堅持舉家南下避禍,卻遭父親一口回絕,索性自行返回娘家去時,迎桐不否認自己也曾心生怨懟,但在明白過往一切糾葛後的現在,她的心中卻只剩下一個願望。
那就是讓上一代的恩恩怨怨隨著時間流逝,再不要波及下一代,而她也已經下定決心,要把終結一切仇恨、委屈和傷害的責任擔負起來。
「桐兒,我再沒別的要求了,為父這一生也幾乎沒有求過你什麼,但現在我求你,求你就幫我做這兩件事。」
「父親!」「離開元菟,還有幫我彌補年少所犯下的那樁錯事。」無視于她萬般不忍的眼神乞求,無視于她珠淚漣漣的心酸模樣,桑忠一意堅持著︰「桐兒?」
「我保證盡力完成您的心願,」迎桐只能這樣說︰「我保證不讓遺憾永無止盡的持續下去,我以對您的尊敬與愛起誓,保證——」
「不,」桑忠卻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出聲制止︰「如果你真要保證什麼,起什麼誓,就用你自身作保,而不要用虛無飄渺的情意。」
「父親為何這樣說?莫非是不相信我對您的敬愛?」
「不,而是因為我便曾以自己的愛起誓,結果卻仍是負盡深恩,所以從此以後,我就再也不信任任何以愛所起的誓及所作的保證。」
「好,桐兒便以自身作保,但請爹爹放心。」
或許是因為話題一時的岔開分心,後來桑忠直到瞑目以前,竟沒有再與女兒談起要她做的那兩件事,大概是瀕臨大限將盡,就連平常素以精明見稱的桑忠,也來不及听出迎桐話中的語病吧。
「安息吧,父親,」在獨自守靈的夜里,迎桐總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復道︰
「在您生前最後一段日子里,我們還能夠守著彼此、守著城池,對您我而言,應該都已算是上天所賜予的最大恩典了,因為您心頭的重擔,如今已轉移到我的肩上,您總算可以安心的走了。」
再上一炷香,再喃喃傾訴。「至于尋親之事,我一定會去完成;您深感愧疚的那件‘憾事’,我也一定會想盡辨法為您彌補;唯獨棄守元菟,是我萬萬無法依您所囑去做的事。父親,您留下的城池,怎能在我手中喪失?在交到兄長手中之前,就算要賠上迎桐的一條命,我也一定要牢牢的守住我們的家園。」
對,連性命都可以不計了,更何況「只是」她這個人?
無論是之前為父、往後為兄、乃至于眼前為自己,她都得捍衛郡城,一步也不能退讓,半刻也不能松懈。
「總校尉。」她驀然揚起清聲叫道。「小姐?」
「貼出去的布告說好比武招親自今日開始,外頭可有人來了?來的人又是多或少?」
「只見擂台下黑壓壓一片,你說人還會少嗎?」
「來的人越多,最後得勝的人便必然會越優秀,王校尉何以仍愁眉不展?」
捉起白貂披肩,迎桐已率先往外移步。
「我是不忍見好花一朵,偏要以此形式招親啊!」
心中的一絲悵然才起,便被迎桐以搖頭甩去。「此言差矣,你反而應該慶幸還有這麼多能人高手,願為爭取迎桐而戰。」
「小姐——」王明猶想做最後的勸阻,甚至想提出不管比試結果如何,都由城中另外選秀代嫁的主意。
可是迎桐已不讓他有機會再講下去,丟下一句︰「走吧,要人拚命,可得先讓他們覺得‘獎賞’的確值得才行,你且隨我亮相去!」後,縴細窈窕的身影便已出門過池,徑自奔赴屬于她的舞台了。
第三章
再過五日即是除夕夜,不管天下如何紛亂,時局怎樣動蕩,對于這個大節日,大家仍以最慎重、最期待的心情來迎接。
包何況對于元菟郡兩千五百戶,共三萬多口的人民來說,這個年的滋味還真是酸甜並具,苦樂參半,教人難以形容得全。
酸是失去了他們多年來所仰賴的大家長桑忠,苦是從此懷上了不知曹操何時會吞並了元菟郡的恐懼,甜是幸而還有桑迎桐的留守,最樂的則是她所舉辦的比武招親進行順利,據稱至慢在過年前後,就會出現最後的結果;換言之,元菟郡就快產生新主子了。
他們信賴桑忠,連帶的也就願意支持桑迎桐的任何決定與計畫,相信她必然能為大家找到另一位明主,並為自己尋獲理想伴侶。當然也有人頗不以為然的說︰「太守尸骨未寒,入土才多久?她便天天打扮得光鮮亮麗、嫵媚嬌艷,周旋在眾角逐者當中,成何體統?太守地下有知,一定難以心安。」
「你懂什麼?」持相反意見的人听了,總會馬上為女少主辯稱︰「如果不是為了大家,桑姑娘又何必如此強顏歡笑?這樣拋頭露面?她大可以隨夫人南下,不管我們的死活。」
「留下來的決定是很感人,但真有用處嗎?一個千金小姐,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能有什麼作為?」
「再不濟,也比她三位兄長管用,至少她沒有只顧自己的安全,不管咱們的未來,溜得無影無蹤。」
「就算她真的有心繼承父志好了,他日曹操萬一真的攻來,她能提劍執弓上戰場去嗎?」
「所以說,她才會趕著招攬賢婿,不惜以自己為餌,想幫我們找位文武兼備,能夠捍衛城池的姑爺。」
辯到這里,原本對于桑迎桐的作法,只差沒有大肆加以誅討的人,態度終于稍微軟化,卻也仍然不肯就此罷休。「但她開出的條件是除了自己之外,沓願意以整座元菟郡陪嫁,萬一所托非人,或者來日曹操假借天子名義下詔,另派太守前來,而我們所謂的‘姑爺’抵擋不住,那又該如何是好?」
「你有時間操這許多心,怎麼不干脆跟我們一起到城內去看看,就算是幫咱們的小姐挑人,也是應該的呀!听說來比武的人,俱是一時之選,而且人數眾多,絕不怕挑不出最好的人來。」
「不會只比蠻力吧?」
「依桑姑娘那樣冰雪聰明的人,會只看中孔武有力而毫無腦袋的人嗎?你放心好了,我听說除了武功,也考文采,而且桑姑娘日日都親自出來觀戰,仔細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