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仲思笑道︰"這是幾時的事?"
"就在昨晚。"
"那麼你說了那麼多,究竟想怎樣呢?是想退婚嗎?什麼理由?要你爹為這種莫須有的理由得罪謝家,他未必肯縱容你。"
桓蟠搔搔頭︰"我也不知道。我想了一夜,沒有主意。所以想來問問你的意思。"
殷仲思嘆了口氣︰"我只是你的先生,傳道、授業、解惑,如此而已。其余的事我不宜插手。再說是你娶妻,是好是壞都是你自己的事,你應該要自己想清楚,這一生求的到底是什麼?能期望什麼?能得到什麼?听你說來,你嫌她貌丑,但似乎又對她的聰明才智有些欽佩。有時候世上事就是這樣,十全十美難求,才貌難以兩全。重才還是重貌,端看你自己的意思。當然啦,青春美貌有時候有很多樂趣,但美貌女子誠如你說的,未必肯用心苦讀,是以常常美則美矣,但言語無味,反不是居家良伴。"
"照你說來,應該娶?"
"我不知道。畢竟要和丑女相對一輩子的是你不是我。你應該自己拿主意。"
桓蟠罵道︰"喂,躲躲閃閃的,不肯擔責任,你算什麼良師益友?"
殷仲思笑道︰"連老師也罵,你又算什麼良淑弟子?何況自己的事為什麼要仰仗別人幫你解決?是不是以後夫妻不和好找個替死鬼、被你大罵我亂出主意誤你終身?我已提供我的見解,但畢竟不是我的切身事,謝家小姐我也不曾見過。我認為好的你未必覺得好。再說美丑之間難以定論。你覺得極丑,我倒覺得還可以。你懷疑我的審美能力,我不定還笑你太大驚小敝。所以,別人的意見有什麼意義?凡事要我替你拿主意,那不如我替你活著好了。大丈夫處身立世,最忌人雲亦雲。別人有別人的見解,自己有自己的主張。我是你老師不錯,卻不是你少爺的奴才。你再敢言語放肆,小心我揍你!"說著對他揚了揚拳頭。
桓蟠苦笑︰"好了,我懂你的意思了。不必那麼激動罷。我再想想就是了。你在寫什麼?我父親的奏折?天哪,你真要做他的記室?當一輩子幕僚?我知道你想圖個出身,但我覺得你的選擇並不明智。我老爹是謙虛愛士不錯,但並無野心,否則也不會擁重兵而無寸功。同樣的,他並不喜歡有野心的人,"看到殷仲思橫眉怒目的樣子,忙舉手笑道︰"口誤,口誤。他不喜歡有抱負的人,也不覺得其他人有有抱負的必要。你有沒有看到過我爹推舉過什麼賢才?一來他懶,二來他不識人。你自以為良材難得,但若不是你把小妹制得伏伏貼貼的,他老早請你走路了。"
殷仲思怔立片刻,嘆道︰"我不是不知道。不過不試一試,總難甘心。有時候我覺得可以無所謂,就這樣過一輩子好了,但到底意難平。"
桓蟠微微一笑︰"我明白。一位有才干的聰明男子總不堪忍受低人一等的落魄境遇。那麼,祝你好運罷。我一直很喜歡你。可惜沒有再多一個妹妹好嫁給你。上次大哥跟你提起過的那個堂妹,你為什麼一口就回絕?"
殷仲思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只笑道︰"你縱有再多妹妹,你爹自會另許豪門佳弟子,由不得你作主。"
桓蟠笑道︰"這倒也是。"話音未落,桓蠣門也不敲就沖了進來,驚慌大叫"先生,救命!"
殷仲思訝異︰"怎麼了?毛毛燥燥的。"
桓蠣急得團團轉,語無倫次︰"我完了。這次死定了。怎麼辦?怎麼辦?誰來幫幫我?"
殷仲思嘆口氣︰大概他實在不是一個好老師。教出來的徒弟沒一個穩重冷靜。"坐下慢慢說罷。"
"沒時間了。外面的遏者還在等著呢,說要帶我去見謝丞相。"
殷仲思心念一動,"謝丞相?去見他又怎的?謝家小輩也常來拜見你爹呀。"
桓蠣愁眉苦臉︰"不同不同,大不相同。我知道這次去準沒有好事。那遏者說得客氣,說什麼只是前去問個清楚。但是我自己明白,這下死罪可免也活罪難逃了。"
"看起來你心里有數是為了什麼事?和你爹商量過沒有?"殷仲思知道桓沖最近靠門路為他兩個兒子謀了個官職。桓蟠稟性疏懶,做得極不耐煩,最近辭官回家,被桓沖大罵了一頓。桓蟠雖然嘴硬,但心里自覺有愧,所以才會照他爹的意思同意娶謝家之女為妻。桓蠣怯懦無能,做事隨隨便便,糊糊途途,又喜縱情游樂,公事都交給手下人去辦。這次會驚動到謝丞相,大概是公事中捅了什麼摟子。看來只好讓桓沖厚著老臉出面去擺平。誰叫他有這樣的兒子。看來老話說"兒是冤家女是債",實在一點也沒錯。
桓蠣臉色發白︰"我不敢告訴爹。他會打死我的。"
殷仲思嘆氣︰現在知道害怕,當初何不收斂一些。"那你想怎麼樣?"
桓蠣哀求道︰"你一定要幫幫我。"
殷仲思哭笑不得。他們都當他是什麼了。要死要活的跑來求他,他又不是無敵金剛。"你的事既然驚動到謝丞相,那看來不是我有能力解決的事情。還是去求你爹。要打要罵也是以後的事。他總會先保你平安。"
"我不要。"桓蠣淚如雨下︰"你也不肯幫我,那我一定死定了。你,你還笑!"看到桓蟠在一邊偷笑,氣不打一處來。不來幫忙也就罷了,居然幸災樂禍!他一把拽起桌上的燭台扔過去,罵道︰"你還算什麼兄弟!"
桓蟠伸手接住,笑嘻嘻地道︰"哭哭啼啼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遷怒于人而用火攻更是下下策。"
桓蠣怒極︰"好啊,反正我也活不了了,索性跟你同歸于盡。"撲上去跟他扭打起來。
殷仲思上前把他們分開,喝道︰"兄弟相殘,成何體統!你們兩個都別鬧了。阿蠣,究竟你做了什麼?說出來大家合計合計,不必要死要活的。"
桓蠣哭喪著臉說了一遍。原來他在任上的這段時間大多任用親信。現在其中的一個依仗著他的勢力凶蠻跋扈,毆人至殘。苦主層層上告無門,索性冒死坐到謝家大門前痛哭,終于見到了謝丞相面陳冤情,請求明斷。
殷仲思揉著眉心︰幫他好象沒有天理---何況他若不知悔過,實在幫不勝幫;不幫倒又于心不忍。他自知也不是大公無私之輩,更看重的是四年來相處的情意。何況他雖然不對,到底也不是作奸犯科,殺人放火,有什麼十惡不赦之罪;只是年輕無知,存有私心,識人不明,輕信糊涂。這樣的性子,閑居在家自無大礙,最不該的是出任為官︰無才無德無識,害己害家害人。遇到事情又慌亂無比,不懂自辨,也無應對之策,十足蠢材一個。不過話說回來,"教不嚴,師之惰",他似乎也難辭其咎。一個人最要不得有慚愧自責之心,他一這樣想,便覺得幫他一把已是義不容辭的責任了。
"好罷。我陪你一起走一趟罷。到了丞相府休得胡言亂語,一切有我擔待;也不要嚇得魂不附體,被人看了笑話。"
桓蠣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答應︰"是是。都听你的。"
桓蟠看著他們出門而去,不屑道︰"說什麼不是我桓府的奴才,言猶在耳,這會兒倒又巴巴地趕著去收拾爛攤子!看來一個人倒是懦弱無能的好,旁人自然會縱容庇護。為什麼同胞兄弟,一母所生,受到的待遇會差那麼多?嘿,實在沒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