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仲思背一僵,澀聲道︰"那就好好記著!記住,我們這輩子都是冤家對頭!"說完推門出去。留後錯愕不已的綠兒呆呆瞧著猶自不停晃動的兩扇門。
第六章拜相
綠兒忽然有了愛戀的感覺。園子里的花,窗外的風,樹上的鳥鳴,晚上幽幽的月光,這一切忽然都有了變化,不再是單純的風景。曾經念過的情詩,當初不覺得什麼,現在突然懂得了它們的意思。
只是殷仲思這幾天反倒象在躲著她,人影不見,讓她不由自主連連嘆氣。那個前人是怎麼說的?一日不見兮,如隔三秋。唉,他到底人在哪里?以前她盡可張嘴就問。現在盼得急切,想見得迫切,反而不敢問人了,怕人家一看到她掩不住的羞澀就會猜中她的心思。
只是思念來得這樣狂,這樣不容人阻擋。醒著夢著眼前都是他的臉;隱隱約約聞到的都是他的氣味;想的念的都是他密密實實的擁抱和親吻。無端端會笑出來。
翩翩有點憂心了,問道︰"小姐?你這幾天怎麼了?問你也不說,只顧著傻笑。"
綠兒微笑著也不理她,只管沉浸在玫瑰色的幻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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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仲思這兩天在準備一份奏折,過幾天桓沖上朝時要用。他寫得很用心,希望能一鳴驚人。
桓蟠坐在他身邊唉聲嘆氣,大有若不理睬他就誓不罷休之意。
殷仲思寫完最後一句,見他嘆得可憐,撥冗理睬他。"怎麼了?腰痛還是胃痛?我不是大夫。你在我邊上嘆氣至死我也愛莫能助。"
"你總不會不知道我的慘事罷!"
殷仲思笑笑︰"男大當婚是很平常的事。沒什麼大不了。"
"可是現在又有一件慘上加慘的事。謝家存心要逼死我。說什麼二妹要嫁了,我這個做哥哥的怎麼好落在她後面。你也知道了,阿爹已決定讓二妹下個月初出嫁。也就是說,我的婚事也要在這個月底前完成。"
"又怎樣呢?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點晚點沒什麼差別吧。"
桓蟠欲哭無淚︰"我還沒有把最悲慘的部分告訴你。要我跟她成親,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殷仲思失笑︰"怎麼了?"這桓家子女倒也有意思。都那麼怕成親。先是綠兒,現在又是阿蟠。"說罷。我听著呢。"
"謝家小姐,謝家小姐,"阿蟠咬咬牙,終于說了出來。"其丑無比。這麼一位丑女,謝家也好意思大張旗鼓為她選婿。有人肯要就該偷笑了。為什麼?那麼多人想跟她攀親,不光看在她才女的份上,也看在她家世的份上。他們也許會不嫌她貌丑,反正娶妻娶賢,納妾納艷,于他們也沒什麼損失。可是,可是我就不同了。老天干嗎這樣開我玩笑,讓我和個丑女相對一輩子?這樣我就算活到一百歲又有什麼意思?終生痛苦罷了。"桓蟠哀鳴不已。
"哦?"殷仲思瞥他一眼︰"你有什麼不同?你也可以納個美妾,坐享齊人之福。"
"我不會!"桓蟠語氣堅決。"我早就跟我自己發過誓,這輩子只娶一個妻子。"
殷仲思知他心思獨特,也不以為異。"既然那麼特立獨行,娶個丑女也很好啊,非常的與眾不同。"
桓蟠叫道︰"喂,你到底是不是我朋友?人家都快哭了,你還有心思消遣我。"
殷仲思笑道︰"我首先是你的老師,其次才是你的朋友。既然消遣過了,也不妨听你訴訴苦。你怎麼知道謝家小姐貌丑?你見過了?"
"那是自然。"桓蟠答得理直氣壯,"難道就許他們女方來相女婿?也該讓男方家里去相相未來媳婦。這樣的相親才公平。"
"通常這種事男女方都委托媒婆代勞,並不自己親自出馬。"
"哼,"桓蟠不屑之至,"媒婆若是可靠,母豬也會上樹。我虧得親自去看了,否則還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看還好,這一看,還真嚇我一跳。天哪,世上怎麼會有如此貌丑的女子?為什麼又偏偏讓我踫上!"桓蟠淒哀大叫。
殷仲思大笑︰"我說你是活該。好奇心那麼重做什麼?還不如安安心心等到成親那天。到時候紅蓋頭一掀︰女的不麻,男的不禿,就皆大歡喜。要反悔已來不及,大可省下唉聲嘆氣的時間,就此樂天知命,安穩度日。這世上人大多如此,也不見得就活在愁雲慘霧里。可見听媒人的自有听媒人的好處。你未來的新娘不會是大麻子罷?"
桓蟠皺眉︰"麻倒不麻。可是這張臉,我看了無論如何起不了愛慕之心。"
殷仲思安慰道︰"互相愛慕的夫妻這世上是很少的。相敬如賓就行了,不必要求過高。"
桓蟠還是氣不過,"擇婿那天,我明明剛剛回府,既不知情也無準備,謝家怎麼偏偏會選上我?我看其中定有內幕。謝玄這家伙一直看我不順眼,說不定乘機擺我一道,存心害我一輩子!"
"也說不定他們自己人看得慣了,並不以為貌丑,還覺得你高攀了呢。畢竟你也不是什麼美男子。你說呢?"
桓蟠哼道︰"我固然比不上衛朗,但容貌比起謝家女好得太多了。怪不得自稱才女,沒有容貌,也只好苦讀,免得一無是處。"
殷仲思道︰"謝道蘊的才名在外,不知這位謝小姐是否也能名副其實。"
桓蟠躊躇了一下︰"我去的時候,她正坐在涼亭里刺繡。我本來趴在牆頭看……"殷仲思取笑道︰"原來你學人家做登徒子偷窺。"桓蟠斜了他一眼,怪他打斷,"後來我為了看得清楚一些,就翻了進去,走近涼亭。她驀然間看到陌生的男子居然也不驚慌,很鎮靜問我是誰。我看到她那付丑怪的樣子,什麼興致也沒有了,拂袖就走。哪里知道她反倒上前來拉住我的袖子,說︰'您是桓家二公子吧。'我問︰'你怎麼知道?'"
殷仲思瞅著他︰"平日你不是自詡聰明過人麼?怎麼會不打自招了呢?大喜之夜你拿什麼臉見她?姑娘家知道未婚夫嫌她貌丑,心下又如何?此事若被謝家人知道,人家要求你作出解釋,你又該怎麼說?你父兄皆與謝家交好,到時叫他們顏面何存?"
桓蟠煩燥︰"別拿你教訓小妹的那套用到我身上好不好?我也不是不知道分寸,只是好奇心重了一些。誰知道會搞成這樣!而且還有下文呢。我問出口,也知道不妥,只好悶聲不響。何況當時夜深,又在別人家里,實在不宜高聲喧嘩。若被人發現我們孤男寡女獨處,還以為有什麼曖昧苟且之事。那謝小姐拉住我衣袖不放,看了我半晌,才道︰'一則看你不象是壞人,來府里偷竊;二來你見了我後,面露驚詫失望之色,繼而轉身便走。由此兩點,冒昧一猜。'她嘆了口氣,苦笑道︰'當然啦,不是切己關心之事,誰肯寅夜而來。'"
殷仲思贊道︰"果然聰慧,不負才女之名。"
桓蟠嘆道︰"我當時只覺受騙,心里氣憤之極,心情差到極點,哪里還管什麼才女不才女的。回過頭不客氣地問︰'婦有四德︰婦德、婦言、婦容、婦功,你有幾種?'她答道︰'我所欠缺的只有容貌而已。然而,君子有百行,公子又有幾樣呢?'我說︰'我全都具備。'她倒笑了一下,說︰'百行以德居首,公子重色不重德,怎麼能說全都具備了呢?'一番話說得我啞口無言,只好奪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