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取下帷帽,報上名來!"卒長見來者如此倨傲,心頭一氣,暗自打算要給他一頓排頭吃。
與其說男子漠然以對,不如說是傲然以對。
"大膽!本軍爺在問你話,你聾了嗎?"隨手抽出馬鞭一揚,卒長使勁揮出。
看準來勢用子雙手一拉扯住鞭尾,兩人當場較勁起氣力。
時間一久,漸漸地,卒長一只手支撐不住,連忙加上另一手,換成雙手握緊鞭頭,只見他拉得滿臉通紅,腳底甚至在地上磨得沙沙作響,卻仍動不了馬上的人半分。
男子冷哼一聲,說道︰"何必這麼辛苦?這就奉還給你!"
對方突然松手,卒長不及收勢,"砰"的一聲,登時跌個四腳朝天,發出"哇"的慘叫。
兵卒們見平日作威作福的長官吃癟,悶笑在心頭不敢笑出聲,只得硬生生吞下。
卒長狼狽的爬起來,狠狠地瞪了快要憋到沒氣的部屬一眼,喝道︰"干什麼?還不動手?"
兵卒們這才團團將騎馬的男子圍住。
卒長不忘擺出威風八面的模樣,大聲斥道︰"哪來的混帳東西?!竟敢對王師無禮!"
听到"王師"兩字,幃帽內的表情只是好笑,直到瞥見門前的伍子胥,他才翻身下馬,圍住的兵卒竟也不敢阻擋,自動讓出一條路。
卒長見狀,大喝一聲,"給我圍住!好大的狗膽!今日本軍爺要他進得來、出不去!"兵卒們不敢抗命,只好再向前圍堵。
"是嗎?我偏要進得來、出得去,你又能如何?"男子頓時停下腳步,回身冷冷地道。
一群好吃懶做、豬頭豬腦的家伙!上頭的人叫坐下不敢蹲下,空生了個男人樣的娘娘腔,連馬兒都不一顧的軟腳蝦,居然敢跟他叫陣?
好笑,真是很好笑!
他原是不想理會,現在倒有興趣瞧瞧,這群豬頭軟腳蝦有什麼本事留住他。
一手抬起,他伸向背上的劍柄,不料手指才剛搭上劍首,就傳來伍子胥溫厚的嗓音──
"住手,徹兒,不許生事。"
徹兒?這名字哪里听過……還真是好耳熟。
就這此時,眾兵互相對看一眼,看到對方與自己眼神中相咖訝異與驚恐,證實了眾人心中的想法。
眾人立即退了一大步,吞了吞口水。
他就是以玉劍敵利劍、以一敵六的刑徹?吳國第一劍士?
而那柄未及出鞘的劍,就是鑄劍名師歐冶子所鑄名劍"湛盧"。
去年秋未,伍大夫攜義子刑徹入宮覲見吳王,正巧六名身懷絕技刺客入宮行刺,而刑徹憑吳王腰間的一把玉具佩劍即將六人擊斃。
如此神技震驚吳國,朝野一片歌功頌德,大王特意召見,本有意對刑徹封官拜爵,留在宮中伺候,豈料他竟然一口回絕。
吳王料不到刑徹拒絕,臉色十分難看,總算伍子胥急智,連忙以"自古劍士愛名器,魯夫不願成功名"為刑徹開月兌。
吳王自詡泱泱大國,大仁大義,不願在臣子面前表現出不滿,還大方的將宮中僅存的歐冶子大師鑄的三柄寶劍"湛盧、勝邪、魚腸"中的"湛盧寶劍"賜給刑徹。
自此,吳國上下即稱刑徹為"吳國第一劍士"。
這樣的武術高手,毋需出劍,在場二十人也非他的對手,只要他心念一動,此時的他們已成一具具死尸。
兵卒們自然不敢親自挑戰他的劍術,大夥兒嚇得一身冷汗,又是連連退開數步。
呿!他沒看錯,果然是一群軟腳蝦!
刑徹沒再理會他們,取下幃帽,露出廬山真面目。
他的眉濃如劍,鼻梁挺直,唇形自然清晰,眼眸黑白分明、異常精亮。
勁裝打扮帶著亦俠亦狂的氣勢,十分英挺,而以他的相貌,就算衫襦深衣的書生裝束,也是可圈可點的。
"現下我就要進伍上卿府,軍爺及眾'王師'沒意見吧?"他嘴角微揚,揶揄地說。
"是、不、有……不、不,沒意見!"卒長漲紅了臉,猶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舌頭都要給打結。
原來,昔日的少年兒郎也同她一般,長成英挺的青年了。依他的外貌神采,確實有孤傲的本事,只可惜太過鋒芒畢露。
殘月細微打量的眼神又怎會逃過刑徹身為劍士的明察秋毫呢!
刑徹隨著義父走進府中,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義父身旁的女子。
這女子,論樣貌、論身段,他都可以確定沒見過。
但為何非得要以相貌、身段來分辨似曾相識呢?
因為他的眼中除了義父,就只記得身懷絕技的劍士,然而女人從來就當不成劍士,所以他向來不把女人放在心上,也唯有某個時候,他才會把目光放在女人身上──
在青樓艷館、夜夜笙歌時。
那里頭的姑娘淡妝濃抹、娉婷裊娜、環肥燕瘦、玲瓏頎長,真是應有盡有,各有千秋;但這女子縴細薄弱,一副不經風吹的模樣,既不嬌媚,也無身段可言,尤其那眉宇間隱藏的冷淡聰慧,更不可能是風塵女子。
不過說來奇怪,他怎麼會覺得這女子似曾相識?
大凡似他這般年紀尚未成家的男子,難免都有風流之事,實乃人之常情,並無不可。
一來他不強,二來他不騙,青樓女子與歡場恩客各取所需、兩不相欠。在他的生命中,既不為女子傾倒,也不曾令女子心碎。
若非這女子在義父身邊,又想不起來她的身份,他也不會再多看她一眼,就算如此,他也沒興趣特意問明她的身份。
只是一個女子而已,若有必要,義父自然會說。
"義父,為何大王會派兵卒守在府外?"
"徹兒,你性格剛毅,武藝高強,不論處於何地都足以白保,為父很是放心,但你青芒在外,不懂收斂,小心禍降其身,不可預料,將來一切小心為上,寧可隱其才學,不可得罪一人。"
刑徹听得眉頭一皺。並非義父字字訓誡使他不耐,而是字里行間的囑咐叮嚀讓他感到不安。
"明白嗎?孩子。"伍子胥深深地看他一眼,眼神中包含太多情感,有愛憐、有不舍、有溫暖,還有哀痛。
"義父……"這是怎地?好凝重的氣氛!
"明白嗎?"伍子胥堅持要他的承諾。刑徹這孩子看來放浪不拘,但說一不二,從不應允做不到的承諾。
"是,孩兒听明白了。"
伍子胥滿意地笑了一笑,那訴說千萬情緒的眸子仍是復雜的。"很好,義父還要你的一個承諾。"
刑徹以眼神回應。平時義父雖然頗為嚴厲,但從未如此語重心長,由此可見事有蹊蹺。
"我要你即刻啟程前往楚國,不可再回吳國,楚國敗於吳國後國勢積弱,然而國勢愈弱,就愈適合你這樣的劍士生存。"
刑徹一臉狐疑。"我不明白,請義父給我一個理由,是不是大王……"現今的吳王是什麼德行,他清楚得很。是了,難道吳王要對義父……
伍子胥溫和的打斷他的猜測,"徹兒,你雖是我的義子,但為父待你與親子無異,你與封兒,我都視同己出。你已是堂堂男兒,不是孩子了,現下義父就將你當作我伍家成年的子嗣,為我伍家,你須得成熟處事,答不答應?"
"孩兒遵命。"刑徹現在明白,此刻義父不單單是以父子身份,而是以伍家族長的身份,將他視同足以托付重任的族人說話。
"昔日吳魯聯軍伐鄭國,大王派遣我去鄭國交下戰書,戰書之中言多挑釁、諸多辱罵,擺明有意借刀殺人,要讓我死於鄭君刀下,沒想到鄭國國君待我如賓,沒有順遂大王的心意。但我知道大限已到,於是將封兒留在鄭國,托付鮑息大夫,唯一讓我放心不下的,便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