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慈愛的看著眼前高他一個頭的刑徹。
"為父一生為政事操勞,卻不是一個好父親,我怎麼沒注意到,你竟生得比為父高了?"
刑徹的心如大海波濤般滾轉翻騰,他已明白府外兵卒為何而來,恐怕義父自知命不久長。
他蹬地一聲,跪在伍子胥膝前,心中苦楚,無法答話。
伍子胥微微一笑,轉向一直無話的殘月,說道︰"這孩子听我怨他高,便千方百計要矮過我,好一片孝心哪!"
殘月心中跟著一慟,點點頭,無法言語。
"徹兒,你即刻啟程,不得耽擱,為父有一手札,要你即刻帶往楚國交給屈鴻先生,自此不論發生何事,都不可回到吳國來。"
刑徹接過竹簡,猛地一跪磕下三個響頭,起身後無言地看著伍子胥,爾後頭回也不回的轉身出府。
此次一別,再見無期。
真正的別離,若不如壯士斷腕,那痛苦將會糾纏不斷。
待刑徹離去後,伍子胥請求殘月,"姑娘,我知你本事很高,待我歸天後,徹兒這孩子定會按捺不住性子回來報仇,無論如何請你別讓他回來,也不可讓他到鄭國去,否則不只封兒命危,徹兒也難保一命,更加會牽連鮑息大夫,老夫沒什麼可以報答你,請姑娘受我一跪。"
他深知義子個性,若他有何不測,刑徹定會立即尋吳王復仇。
就算他本事高,一人也難敵千軍萬馬,斷然不能行刺成功。屆時,不只自己生命不保,更怕吳王遷怒而派人私下刺殺托於鄭國的親生兒子,然而他最擔心的還不是伍家血脈因此而斷,他只怕會牽累摯友鮑息。
殘月豈敢讓伍子胥跪請,連忙身子一側,扶他起身。"就怕我本事再高,也阻擋不了他一生一世。"
"我相信他。這孩子縱然高傲,卻非不通事理之人,有朝一日他會明白老夫的一番苦心;只是,老夫厚顏無恥,求南方聖巫女保我伍家最後一絲血脈。"
殘月無言以對,眼前看似天命難違,其實勢不該絕,還不到不能挽救的地步,但伍子胥對吳王失望透頂,了無生意。
不論如何,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也是他願意付出的代價,是非與否,自有後人論斷,她只能將他的托囑謹記在心。
翌日,殘月離開吳國國境,立於姑蘇山頭時,心中還是一片哀戚。
臨行前,她曾向伍子胥要了一件刑徹的衣服,這時她將衣服取在手中,靜坐念咒,突然,衣服在她眼前化成灰燼。
"戒咒將禁錮刑徹不得再入吳國,可也算不負所托。"
當殘月回到楚國,即听人家說起,吳王果然送寶劍至伍府,賜伍子胥自盡。
伍子胥萬念俱灰,死前吩咐家僕,在他死後,要將他的雙眼挖出懸掛東門,好讓他看見越軍攻入城門。
吳王知道後大為震怒,隨即下令將伍子胥的頭顱砍下,放在城樓,又將其身軀投入長江,憤恨道︰"孤王就讓烈日將你的骨曬焦,讓魚分食你的肉,看你再如何污辱孤王!"
伍子胥自盡那日,天降紅霜,姑蘇街頭百姓沿街而跪,痛哭滿城,而乞兒亦滿街泣唱︰"說忠良,道忠良,自古忠良無下場……"
自古忠良無下場……
第二章
楚國郢都
不管忠良好佞下場如何,春去依然秋來,又是薄冬,轉眼一年已過。
夜里無風,孤星伴月。
美麗的夜晚,絢麗的都城,隱藏著無數不安的靈魂。
血的腥味宛如夜的魔獸,無聲無息滲透雨露夜風,輕風拂柳,也震響她手里的一只玉。
白玉形如弦月,在她手掌心中發出潔白瑩光。
追血咒催動……代表他要動手了。
下此"追血咒",只要以沾過她下咒的血的兵刃妄動殺念,她便能有所感應。
"這回一定抓到你……"她喃喃出聲,身形一動,消失在空氣之中。
當她再次現身時,已然出現在一座豪府大宅前。
朱紅的大門上兩只獅吻銅環,虎虎生威,門樓下的牌匾精致,寫著金漆的"姬府"兩字,光門口這陣勢,便是富貴驕人。
此間主人是楚國郢都內赫赫有名的富豪,與楚國權貴甚有交情,人稱姬大富。
相傳這位姬大富性好蓄養美麗的女奴並且行殘酷的虐待,每每以財勢強逼良家婦女為奴,使得百姓敢怒不敢言,在都城可說是聲名狼籍。
然而,這樣的身份,也是最符合被魅影刺客選擇的對象。
半年來,楚境內出了個萬無一失的厲害刺客,相傳他的劍法天下無雙,只要出得起重金,便能托他行刺,而他的手法從未改變,死於他劍下之人,全部都是身軀被劈成對半,更奇的是,他接下的刺殺對象全都是貪官污吏、奸商奢富,沒有一個是清廉好官。
這名刺客來無影去無蹤,知其門道的人,都稱他為"魅影"。
多次的交手居於下風,使她謹慎地環顧四周,左側的蒼樹在大宅的陰影下顯得陰暗而不起眼,是一個很隱密的藏身處,她輕盈而快捷的躍上樹頭,將府內的每一處看得仔細。
柳樹翠湖營造的庭園,不見得能帶給這座華邸多少雅韻,卻能顯示屋主有砸下重金的氣派,由外而內,只見主宅昏暗,萬籟俱寂,似乎所有的人都沉沉睡去。
異常的寧靜,反而使她心疑,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
不對勁!如此富宅怎會沒人守衛?也沒有侍婢往來?而且空氣中的血腥味愈來愈濃,又是從何而來?
"糟了!"她暗暗驚呼,不祥的念頭在心中打轉著,身子已如飛燕射出,飛向宅院。
待她奔入主宅,只見室內陳設凌亂,廉幔如波且四分五裂,很明顯的有激烈打斗的痕跡;地上躺了數個男子的尸體,統統是以殘酷的一劍置中將身軀分明左右兩半的手法致命。
她立在華美絕倫的主室之中,燭火盡滅,只有殘存的月光照著殘肢斷軀,她貝齒咬著下唇,緊握著的雙拳有著更深的無奈意味。
不及細細視察每具尸首,她急忙奔入內室,沒有意外的看到此間主人的尸體正橫臥在地,一樣是左右分尸,那死不瞑目的雙眼圓睜,似乎是在死前的那一刻受到極大的驚愕,連怎麼死的都搞不清楚。
好快、好狠的劍法,也許這等快劍,會讓死者連痛苦都來不及感受到便死去。
又錯過了,可惡……
她懊惱的走出室外,天上的弦月也染上一層晦暗的紫,似在嘲笑著她此刻的沮喪。
飛身一縱,她躍出屋外,沒發現遠遠的樹頂棲著一個更晦暗的人影,好整以暇的擦拭著手中的長劍,面帶嘲諷的笑容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好有耐心的姑娘!有趣,真有趣。"
看不出在她縴細的身子里竟隱藏著如此強韌的勇氣,敢與他這殺人不眨眼的亡命客斗上。
他放的線很長,為的就是釣一條魚──很大的魚。
看著她飛身出府的敏捷身手,他突然靈機一動,露出詭譎、玩世不恭的笑容。
就這麼想見他?那他就成全她的心願噦!
大宅外的翠林陰涼透骨,月色昏昏沉沉,隱在灰雲之中。
沿著牆外,她跑得很急,香汗濡濕了薄衫,也毫不在意。
這是第十次了……
自他開始行刺算起,她追蹤他將近一年,連個影子也見不著,枉費她每次催使"追血咒"追查他的下落,竟因他的下手太快而徒勞無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