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如此,不如保持沉默。
苦悶令她躲進書內的世界,而陳興的來訪卻打斷了她閱讀的興致。
程芬淇感覺得出他有些緊張。他的眼楮早已泄漏出對她的興趣和好奇,但她無任何表情,只是盯著他。
看來她沒有請他入內的意思。陳興有些落寞地道︰「那麻煩你轉告賴徹,說我來過——」
「好。」
他清清喉嚨。「那……那我走了。」他轉身,不舍地離開。
「等等——」她飄忽一句,隨即站起來,定定地望著他說︰「你是賴徹的朋友吧?」
「對呀!」陳興覺得她的眼楮似在謀略什麼。
忽地,她走向他。
「走,我們去台北喝下午茶。」
「嗄?」陳興沒料到她會如此主動,更令他措手不及的是,她主動挽住他的手臂,催他往外走。
怎麼回事?他受寵若驚,一頭霧水。
上車後,陳興盲目地將車駛向台北。
「想去哪家喝下午茶?」
「隨便。」
「要港式還是西式?」
「隨便。」她眺望窗外,唇畔始終掛著一抹看不出是高興或失意的淺笑。他感覺得出她那對晶亮的眸子里,勢必正在計算著什麼。
沒錯——她的確正盤算著該如何對付賴徹的蠻橫和不講理。
是他說,要她對他的朋友禮貌的。
她不只是「禮貌」,還可以「熱情」。
與其像個傻瓜似的任他穿梭于女人堆里,不如她也別放棄和男人周旋的權利。
賴徹要她別管他、別干涉他。
好啊!要自由,她就比他更自由。他若放蕩,她就比他更放蕩。他壞,她會比他更壞。反正他不在乎嘛!行——那大家就一起來「藐視」這荒唐的婚姻制度。
她絕不要笨笨地求他來愛自己。
她承認這種行為太孩子氣,但她豁出去了。
而這個陳興簡直是上天的恩賜。程芬淇轉頭盯著他。
陳興被瞧得口干舌燥,一股男性的虛榮感征服了他。沒想到一向號稱「女性殺手」的賴徹,竟罩不住自己的老婆。
咳——他緊張得猛清喉嚨。
「喝完茶,帶我去吃飯,好嗎?」她嗲聲地說。
「當然好。」
「陳導,台北有哪些地方好玩的,我們去瘋它一晚——」
「好是好,可是——賴徹不介意嗎?」他可不想激怒賴徹。
她甜甜一笑。「放心,是他要我對他的朋友好的。他很喜歡我‘招待’他的朋友。」
「那太好了。」這賴徹真是越來越不霸道了,連老婆都讓出去陪朋友。
陳興加快了車速,駛向台北,心底已盤算過幾處好地方,打算要帶她好好瘋一瘋。
********************
懊死!已經過了十二點。
賴徹憤怒地頻頻看鐘。桌上的煙灰缸已經堆滿了煙屑,客廳安靜到只听得見他來回踱步的聲音。
他不僅憤怒,還很擔心。他打了電話問過芬淇電話簿上所有的朋友,但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他該報警嗎?
她會不會是離家出走了?賴徹頹喪地將門開開關關,最後扶在門框邊嘆氣。
入夜後,院里的青竹隨風擺動的姿態帶著妖艷詭異的氣息。
也許——他不該那樣凶她。他的心因見不到她而亂成一片。
她不重要嗎?不,她該死的重要!
他氣自己無法抗拒,氣自己培養了那麼多「不愛」的功夫,然而一見到程芬淇,竟全盤崩潰。
她的消失,令他再次記起那種在乎一個人的痛苦,令他心神不寧,什麼事也無法做……
突然間,一聲刺耳的煞車聲劃破了寂靜的夜。
從敞開的大門外,賴徹听見她飽含醉意的笑聲,而那天殺的陳興正趕去攙扶她搖晃的身子。他倆一路打打鬧鬧、歪歪斜斜地走進來。
「我下次還要你陪我去那——」程芬淇語意不清地,朦朧中忽見一道僵直的身影筆直前來,憤怒的眸光似要吃人。
「賴徹?」她驚訝地低呼一聲。
「砰」的一聲,陳興被轟了一拳,正中右眼。
他嚇得轉身逃回車內。「你瘋啦?你瘋了啊!」
下一秒,車門已被賴徹踢凹,跟著他拾起地上的磚頭打碎車窗。
再待下去準會鬧出人命,陳興引擎一開,迅速逃命去也,留下程芬淇獨自面對一匹發瘋的惡狼。
賴徹見陳興已逃得無影無蹤,目標立刻轉向廊前一臉蒼白、酒醒大半的芬淇。
不妙!她嗅到了「危險」的氣息。芬淇轉身立刻逃向屋內,想關門——但已來不及,他一腳踹破木門,用力抓住她。
「你瘋啦?放開我!」她以為自己早已不再害怕任何事,然而此刻他發狂的面容卻叫她渾身戰栗。
他迅速而粗暴地將她推倒在地,然後用力將她的雙肩揪上摔下,激動地咆哮。「永遠不準背叛我,永遠!」他暴喝。「你听見沒有!」
她渾身發疼,猛烈的搖晃亦令她頭昏目眩。
她未曾見過他如此粗暴的一面,剎那間,只是顫抖著雙唇,說不出半句話。
賴徹俯身瞪著她,他氣不可抑,幾乎想宰了她。
對一匹孤寂的狼而言,伴侶叛離的痛苦足以撕裂心肺。「狼」很難去愛,而一旦愛上,即不能自拔。
一個美琳,已教他心碎、負傷多年。
而這程芬淇,竟也當著他的面,被別的男人擁在懷里。他瘋了?是——他是氣瘋了、嫉妒瘋了。
而震怒的風暴中,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喚醒了他。
她不曾在他面前掉過眼淚。
然而在這一陣狂亂中,她蒼白的臉上滾落一滴淚水。
突地,賴徹意識到自己有多粗暴、多凶惡,他木然地松手。
她似窒息太久,用力地喘氣,並轉過身子,趴在地上激烈地嘔吐起來。
他慌了。「對不起,對不起——」他怎能對縴弱的她這般粗暴?霎時間,他恨不得砍掉自己雙手。
他自她身後緊緊擁抱住她。
「對不起……對不起——」他悔恨不已。她痛苦的神情幾乎撕裂了他的心。
********************
除了那一滴因驚駭而落下的淚水外,程芬淇並未再哭泣。
此刻,房間內點著暈黃的燈,狂暴的氣氛已散去。她俯躺在雪白大床上,雙手交枕于下巴處,褪去衣衫,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背,那上頭添了部分瘀青、紅腫的傷痕。
賴徹正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藥。他粗大的手掌心疼地撫模那些傷處,不論他說千百次的對不起,都無法彌補今夜如此粗暴的行為。
是嫉妒激怒了他。
是恐懼殘害了他。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已將她視為他生命的一部分。
若不是程芬淇以牙還牙地藉著陳興來刺激他,恐怕賴徹仍不會發現自己已如此在乎她。
然而,程芬淇的心情是復雜的。
她萬萬沒想到他會如此憤怒。也許她該感到欣慰,畢竟在他心中,她不是完全沒有分量的。然而,賴徹在盛怒下,狂野激烈的一面,卻也嚇著了她。
方才那個揪住她又摔又吼的男人幾乎像是一只猛獸,而此刻……他替她上藥的動作卻又如此溫柔。她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在懺悔。
她愛極了他不羈的性格,卻又憎恨他的過于自我,好矛盾。
突然,他溫暖的身子貼上她的背部,緊緊地圈住她。
頭一回,她听見他竟低聲下氣地開口求她。「芬淇——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他真的痛恨那種一旦習慣一個人後,卻又不得不經歷的分離。
她轉過身來,雙眸直直地望著他。
為什麼他的眼神看來那麼孤獨?
人不論用多少喧嘩的言語和微笑,也藏不住、粉飾不了一雙孤獨的眼眸。
程芬淇想著,這男人有一雙和她同樣寂寞的眼。同生于這個世界上,他們竟都活得那樣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