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乃娘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靜靜的包容她的悲傷……???
沈曜南才剛罵走一名送飯來的佣人,立刻又把一名送點心來的小婢吼了出去。
他和方境如之間的僵局仍未突破,偏偏出征的日子又已經敲定了,他就算多出一個腦袋,也不知道讀怎麼解決這令人心煩的事。
他不知道方境如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不可理喻,但他自己的態度實在也說不上好,難怪這場架會愈吵愈凶。
偏偏他又是個重面子勝于一切的人,早些時候自己說過的話還在耳畔,教他怎麼拉得下臉去承認自己的錯誤?不不不,這比要了他的命還困難。
事情還沒解決,他真想請求皇上派人暫代他的職務,但他知道自己作不出這樣的決定。
建立剽悍的軍功一直是他的抱負與志向,現下好不容易有了帶兵出征的機會,他怎麼可能放棄?
除此之外,沈氏夫婦對他抱持著極大的期望,他早就下定決心,要成為他們引以為做的兒子。
出征已是不容更改的事實,無論如何,他都得在三天之後成行。
只是……他和方境如之間的沖突,就這麼擱下了嗎????乾隆二十三年﹒春﹒北京城外天氣是陰沉的,灰蒙蒙的天空卷著黑壓壓的烏雲,路面上凹凸不平的窪洞以及四處飛舞的黃沙,使周圍的空氣彌漫著一種滄涼的氣息。
然而最教人鼻酸的,是一幕幕催人落淚的離別場面,北京城外的郊道上,擠滿了送行的人潮。
這番景象,沈曜南卻視而不見,就連急如雷鳴的戰鼓聲也听而不聞。
他的眼楮忙碌地在人群中搜索,卻始終尋不到他渴望看見的目標。
「你發什麼呆啊,曜南?」沈夫人疑惑地拍了拍兒子的臉。
「沒……沒事。只不過想到要離家這麼久,心里有點舍不得。」沈曜南勉強拉回心神,眼楮卻仍在前前後後地張望著。
「娘也舍不得,你從來不曾離家這麼遠、這麼久。」沈夫人突然眼眶一紅。「老爺,咱們干脆別讓曜南去,萬一他出了什麼意外,可怎麼辦才好?」
「婦人之見!」沈重山佯裝堅強地斥喝,其實心中的擔憂不下沈夫人。「男兒立志在沙場,你一輩子把他綁在褲腰上,怎麼成得了材?」
沈夫人被丈夫一凶,不敢再提意見,但是眼淚卻忍不住流了滿腮。
「你們別擔心,我會把自己照顧得很好。」沈曜南環住母親的肩頭,心不在焉地說道。
這時候,他突然在人群中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全身肌肉繃緊了,呼吸也變得異常急促。
沈曜南幾乎是立刻沖了出去,他無法等她慢慢走過擁擠的人潮,于是快速地接近那個扎著兩條小辮子的女孩。
「境如!」他帶著豐沛的情感,急促地喚了一聲,並以兩手攫住她縴細的臂膀。
那女孩吃驚地抬起頭,模樣是挺像方境如,但絕不是她。
「對不起,我認錯了!」沈曜南狼狽地說道,眼底寫滿濃濃的失望。
他垂頭喪氣地回到原處,像是遭到了最嚴酷的打擊。
「發生什麼事了,曜南?」沈夫人關心地問道。「你的臉色好難看。」
「沒事,我以為看見熟人,結果卻認錯了。」他既失望又憤怒,卻不想讓人看穿他的心事。他怎能為了一個女孩心神不寧?
「時間不早,我看你也該上路了。」沈大人加大音量提醒著。
「我知道。」沈曜南勉強說著,他強迫自己移動腳步,跨上一匹高大的駿馬。
「曜南!」在他即將走進部隊時,有個人喊了他的名字。
他幾乎是立刻回過頭去。
可惜,那聲音的主人並不是他最渴望見到的。
「你要不定時捎個信回家,讓爹娘放心。」沈夫人淚漣漣地交代著。
「我知道。」沈曜南感動地點了點頭。「阿瑪、額娘,你們也要小心身體,我會盡快完成使命,你們等著我吧!」
話一說完,他鞭策著胯下的牲口,頭也不回地走向前去。
既然要走,又何必多添離愁?
然而,他卻揮不去失落的感覺。
這是他第一次去到那麼遠的地方,而且近期內不可能回來,好歹她也該來送他一程啊!
難道她就真的那麼驕傲、那麼無所謂?八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對她的珍惜和愛護都不算什麼?
啊,他無法平衡內心的波瀾,也無法減去那滿溢的思念。
啊,她為什麼還不來?為什麼讓他苦苦等待????今天是他遠行的日子,而她卻刻意藏了起來。
方境如心神恍惚地穿過回廊來到自己的房間,稍早,她就躲在位于西大街的香油鋪子里,那是女乃娘用多年積蓄買下的店面,店後方有個小小的雜物間,連女乃娘都不知道她窩在一桶桶香油堆里過了大半夜。
她早就听到風聲,知道大伙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準備好要去替沈曜南送行,為了防止意外,她一直等到曙光微現才離開香油鋪,回到沈氏大宅。
這麼大費周章,無非是為了斷絕渴望見他一面的念頭,她怕自己會捱不住離別在即的苦澀,而放棄了原有的堅持。
可是,她心里的感傷並沒有因此而減損一分一毫。
她的心好亂、好亂,那種感覺就像遺落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讓人覺得既悲傷又無奈、既孤獨又痛苦。
深沉的寂寥和不安就快將她壓垮了,而她,卻找不到解決的方法。
她像行尸走肉一般進了房間,而後倒臥在睡床上開始痛哭。她知道這幢大宅里幾乎沒人,就算有人,她也無法再忍耐。
「什麼東西啊?」驀地,她發現自己床上多了件「異物」。
方境如連忙直起身子,透過迷蒙的淚眼打量床上那件黑色布料包里著的方形物體,由外觀看來,那應該是一幅裝了框的畫作。
她隱的記起和沈曜南發生爭執的那一天,他曾用這件東西往楚元的頭頂上猛砸。
方境如心驚膽戰地拿起黑色包里,並以顫抖的手指解開。
「天,是郎師父的油畫!」方境如吃驚地叫了起來,學了多年西畫,她當然明白這幅畫的出處及價值。
她立刻在床上東翻西找,果然發現了一張淡黃的字條--本想送給你,卻因為受了損,一直沒送出去。你可以選擇保留它,或者干脆扔了它,我不介意。別信我在氣頭上所說的話,那不是真的。
看著字條上那龍飛鳳舞的字跡,不必想,也知道是誰寫的。
方境如的眼淚立刻成串地淌了下來,洶涌的淚浪模糊了她的視線,也讓字條上的字體暈染開來。
方境如一邊流淚,一邊咀嚼沈曜南話中之意,突然,她的腦海中靈光乍現,一個前所未有的想法佔據了她的思緒!
她胡亂擦著眼淚,連件衣服都沒加就沖了出去。
她決定去找他。
上天保佑,希望還來得及。???第三次鳴鼓,代表著隊伍即將出發,身為主帥的沈曜南必須拋開依依不舍的情緒,做為所有士兵的模範。
他騎到了隊伍的中央,身後送行的人潮中不斷傳來哭泣的聲音。
他已經開始後悔,為什麼不逼方境如來為他送行?
想到這兒,沈曜南不覺失笑,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習慣以「逼迫」來達成目的?是不是他的專制和霸道讓方境如再也忍受不了?
突然,他听見一個慌張的、焦灼的聲音,那聲音是如此熟悉,就算過了一百年,他也絕不會遺忘那聲音的主人。
沈曜南既期待又怕失望地回過頭去,一眼就看見方境如在人群中拚命地往前推擠,有好幾次差點被人壓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