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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邦紅葉夢 第16頁

作者︰梁鳳儀

阮笑真連眼光都沒有移離畫報,只間閑地說︰「隨便吧!」

連俊美捧了兩碗熱騰騰的面,放到阮笑真跟前去,熱烈地招呼她,說︰「趁熱啊,吃飽了肚再做不遲!」

對方一派懶閑閑的表情,用筷子挑著面,問︰「你打算今天做到幾點鐘才讓我收工?」

連俊美一時問呆住了,碗里的熱氣,蒸蒸的走上她的臉,令她有點臉紅耳赤,只含糊地答︰「隨便吧!隨你的便吧!」

「那我再過兩小時左右就走了!」

「好的,好的!」

連俊美一疊連聲說好之後就低頭吃面,想不出有甚麼其他話跟對方說。

吃過了面,那阮笑真也沒動手把碗放回碗盆里,更別說替連俊美把碗筷洗干淨。

她有點無可無不可的再坐到小矮凳上,撿起一個個水晶杯,拿連俊美買回來的專門包裝用的泡泡紙,將之包扎。

連俊美只好聳聳肩,決手快腳把碗筷洗掉。心想,不能怪實對方。她講明是來做搬家的高工的,並不包括家務上頭的廚房工作,況且,這兒是加拿大,崇尚分工,誰都不習慣當一腳踢,包攬所有事務上身。

兩個女人困在一個環境內,本來應該聊天聊得天翻地覆的。然,這位阮笑真並不愛開腔,整半天,鼓著腮,自處愁城,搞得連俊美都無端緊悶起來。

連俊美越來越覺得靜謐的氣氛很不自在,她于是試逗看對方講話,意圖把兩人之問的關系變得熟絡兼熱鬧一點。

要這樣悶鼓鼓的,倒不如一個人做還舒適得多。反正長命功夫長命做,不急就算了。

「我都忘了問,應該怎樣稱呼你?」連俊美問。

「隨便吧!」

「那就稱呼你阿真姐。」

「嗯!」對方回應得一點都不起勁。

「阿真姐,喜歡加拿大嗎?」

「人人都愛問這個問題!」

答得實在晦氣,又教連俊美一時語塞。

「沒有喜歡不喜歡的!」阮笑真歪一歪頭,拿膠紙狠狠地貼住了那塊泡泡紙,再繼續說︰「都已是既成的事實了,好似嫁了人的女娃,白米煮成熟飯後,還有甚麼辦法?」

連俊美不曉得是否應該出言安慰,阮笑真的語調是有嗔怨,但可沒有實斧實鑿的說出難題來。

連俊美想想,還是改變話題比較好,忽念到對方在香港時是個有一點點名堂的職業婦女,若跟她講講過往的光輝歷史,怕是最能逗她高興的。

連俊美又想,為甚麼自己如此用心地結納對方呢?也不單單為了要留住一個高工吧,加拿大的環境容易產生人人平等的氣氛,既是一場相處,盡力遷就,有何不可呢?

「阿真姐,听我朋友說,你以前在香港是個女強人?」

說時遲那時快,阮笑真那烏雲蓋月似的一張臉,忽然在听到這句說話之後,宛似撥開雲霧見青天,眉眼都是笑意,道︰「怎麼敢當這個稱號了?反正香港有個經理街頭的女人,真是說少不少,不都成了強人嗎?」

「你是管那一方面的事的?」

連俊美是隨便的一問,這可不得了,阮笑真一開腔,唏哩嘩喇的說上幾車子話,把她當年在位時,如何對手下指揮若定,如何對業務運籌帷幄,她的機構如何威煌,她的老間如何架勢,說得津津有味,口沫橫飛。

連俊美一直在旁唯唯諾諾,做足了面部及語調上的回應。

直胡扯到下午四時多,阮笑真就走了。

已經比她原先預定收工的時間退了整整一小時。

阮笑真走了以後,連俊美突然覺得累得不成話,干脆甚麼也不管,跑到床上去躺一躺再算。

謗本就不是個慣于應酬的人,且就算要連俊美充撐的場面,都不是剛才的那一種。當你面對著一個原本陌生,應該來幫你忙,減輕自己負累,而到頭來得到相反效果的一個人,那份莫名其妙的狼狽是很容易乘人不備而把你拖垮的。

疲累的卻又不只連俊美一人。

阮笑真返回她那高吉林區的家時,全身的骨頭都似發散開來,有種甩甩蕩蕩的感覺。

她一直睡到八點多,才被女兒李湘推醒了。

「媽,你還不醒過來呢,我們要吃晚飯!」

李湘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長一臉的暗瘡,神情委委屈屈的,都不像個小孩,倒有三分似舊時代里頭的灶下婢。

阮笑真厭煩地望女兒一眼,翻一個身,道︰「人家外國孩子一滿十二歲就到外頭找份兼職,或是上麥當奴當店員,或是做鐘點保姆,你呢,來到外國也不適應,依然大模斯樣當你的香港小姐!」

李湘抿一抿嘴,忍住了要掉下來的一泡眼淚,負氣地走出母親的房間,還隱約地听到阮笑真在嘰咕︰「等你爸下了班回來,給你弄吃的,或打開冰箱翻一翻,總有吃得下肚的東西。餓了只管叫嚷,無非一個懶字!」

李湘再不覺得肚餓了,她跑到廚房去,看著那冷冷的冰箱發呆。

屋子靜悄悄的,連她哥哥都不在家。李榮雖是個男孩,但年紀跟李湘接近,一直以來,兄妹倆都是相處得怪融洽的。

從前未移民,住美孚新村,李榮與李湘放了學,若遇上那一天女乃女乃看望他們的姑母即李通的妹子李英去了,兄妹倆就到街口的雲吞面店吃水餃。他們不像其他孩子般鐘情于漢堡包或是家鄉雞。

有時,功課不算吃緊的話,李榮還會帶同季湘去看一場電影,又買包齋鴨腎,還走回家去,邊吃,邊討論劇情,其樂無窮。

可惜,好景不再。

李湘,現今是孤寂無告的。

李榮跟她雖是同一間學校,但他有他的一班同學。因為李榮沒有車子,也未足齡學車,他很依靠有車階級的同學照領。自己既是托庇于人,就很難把小妹子也關照在內。有多次,李湘訕訕地問︰「哥哥,可否帶同我一起到外頭走走!」

李榮搖頭,事實上,李榮是自頑不暇。

香港地方小,一條地鐵綾真通港九,外頭世界是海闊天空任鳥飛,不知多自由自在,就算靠一雙腿,單在一個大型屋村走動,就已經節目豐富。

來到溫哥華,地利盡失,還欠東風。李家孩子口袋里的零用都有限,更遑論有自己的座駕,沒有車子,上那兒去都不方便。

這最近跟李榮走在一起的幾個男孩子,其中四個是越南來的,身邊弄了一輛三手汽車,可以塞那麼五個大男孩在里頭,風馳電掣地到處逛。有了這個方便,李榮才不致于天天對牢脾氣越來越不好的母親,悶死在那小屋子里,更多不快!

李湘沒有李榮的助陣,益發寥落。她跟班上的孩子又不大合得來。主要是語言隔膜。

不是說李湘不懂英語。然,再靈光的英語,仍非母語。整日眼巴巴的看著同學們口若懸河,巴喇巴喇的說幾車子話,李湘都無法插一句半句嘴。又李湘根本對整個國家民族都陌生,孩子們有時以本地傳統的事件講一兩個笑話,各人都笑得彎了腰,獨獨是李湘丈八金剛模不看頭腦,害得她笑又不是,不笑又不是,自覺是徹頭徹尾的一個小白痴,那種感兌實在是太壞了。

人倒起霉來是有頭有路的,班上也真有兩三個頑皮的外國小孩,專門的撩是斗非,對看那些好欺負的同學,就欺到人家的頭上去,最作興拿言語去戳對方,教人尷尬。就像這一天,那幾個小表頭就尋李湘這班上的中國女娃的晦氣。說︰「喏,我們爸媽說,這陣子高吉林的地櫃都突然間漲高了,為甚麼呢?原來是你們香港人移居于此!真奇怪,你們不是都愛住溫哥華西邊的桑那斯區嗎?怎麼原來像煌蟲一樣無遠不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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