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又道︰「你姓李麼?跟在我們國家投資了很多很多錢的那個香港人,是親戚嗎?當然不是的,否則你不會上我們這間公立學校了,是不是?」
「中國人的姓,怎麼這樣貧乏,不是陳,就是李,一點特色都沒有?」
李湘只是不造聲,不回應,直磨到對方都克沒趣,掉頭走了為止。
然,回到家里來,她就坐在後花園的草地上哭。
除了家居環境比較從前好之外,她不覺得來到加拿大,有甚麼是值得歡言的。
老實說,孩子的心是野性的,是屬于外頭世界的,再舒服的起居處,也只能在一個短時期起著刺激作用。一住久了,就算舒適寬敞如一座皇宮堡壘,都會變得懨懨一息,悶得發慌。
李湘這個年紀都曉得想,或許女乃女乃撿到這兒來,會更適合。老年人才可以有能耐對牢一倜環境而自覺暢憩寬決。
可是,女乃女乃不會來。
李湘知道母親不喜歡她來。
會經為了這個問題,李湘听過阮笑真非常堅決地對李通表示意見︰「幾難得才一家子住到遠處去,又要把她帶在身邊,怎麼得了?照說,你妹子李英也有照領老人家的責任呢,你不是唯一一個從她肚子里鑽出來的。這些年來,李英也真夠輕松,每星期才把她接去吃一頓飯,聊半天!這樣子相處,一定是融洽的,怎麼像我,辛辛苦苦的下了班,吃她煮的一頓飯,就活像我刻薄了老人家似!」
李通訥訥地答︰「你又何必嚕蘇呢,媽都沒有打算到加拿大來,她寧可留在香港。只不過,我有點不放心,說到底李英有她的一頭家,又有家姑同住,無端端多出一位老人家來,或有很大的不便。」
「李英有跟你提過?」
「那倒沒有。她從來都不是個喜歡宣揚自己難題的人。」說著這話時,李通有一陣自豪。
那個表情卻恰恰無意地刺激著阮笑真,她尖刻地說︰「李英怎麼同呢?她的命好,可以有個丈夫養得起,我們這等頂著大太陽,在眾目睽睽之下,干活營生的職業女性,有苦還不能吐,是否殘忍得太過份了?」
李通聳聳肩,再不言語了。他從來都是個對妻子出奇地敬畏的男人。
年紀小小的李湘一直想不明白,女乃女乃在家里頭非但不礙著母親甚麼,且還是個好幫手。一應家頭細務,都擱到她老人家健旺的肩膊上,打理得頭頭是道,豈只幾明窗淨,且早早晚晚,熱騰騰的一餐飯,永遠不缺,那有像如今的樣子,要賭母親的心倩,才有一餐沒一餐的吃著。
案親呢,要看他在酒樓輪甚麼班?有他在家時,會得動手給孩子們燒一頓像樣點的,沒有他在家,使得胡亂找面包或即食面之類裹肚。
從前李湘封則食面沒有反感,有時還央她女乃女乃下一個給她放學後充當下午茶。
現今,一見就反胃,實在吃得太多之故。
這一擱,李湘就在廚房內呆了一點鐘的樣子,外頭的大門才有聲響。
「湘湘!」是李通的聲音︰「看,爸爸給你帶了女乃油龍蝦和揚州炒飯回來呢!」
李通一邊揚聲,一邊走進廚房,問︰「只你一人嗎?哥哥出去了?媽媽呢?」
李湘還沒有答,就見母親懶洋洋地搔著那一頭亂發,走進廚房來。
「還未吃飯吧!來,先吃這兩個小菜,我們酒樓的大廚三叔給我額外燒的,並不是剩菜。」
李通七手八抑,興奮地為妻女擺好碗筷,另抓了一張椅子,倒轉椅背,坐在其中,把雙手擱在椅背上,準備好好欣賞她們母女的食相。
一個男人能巴巴的看著自己如何供養著妻兒,怕是一份絕大的歡樂。
李湘才吃了一塊龍蝦,她父親就問︰「好不好吃?爸爸知道你言歡女乃油焗,不喜歡清蒸!」
李湘慌忙點頭,這陣子,孩子的心才覺著一陣溫暖。
阮笑真卻吃不到半碗炒飯,就把碗筷擱下。
「怎麼樣?不合你的口味?」李通忙問。
「人累,甚麼也吃不下咽!」阮笑真懶洋洋的答。
「那麼,淋個浴,早點睡,不然,明天早起不來。」
「通,我明天不要去那方太太家了?」
「為甚麼?」
「那些粗功夫,平日在香港都不勞我動手做,如今巴巴的來到這兒,活受罪,我們還有兩餐飯吃,你不急著要我貼補家用吧!」
「當然不是的。」李通挺一挺胸,很一力擔承的樣子,「只不過我以為你悶在家,想找點事做,好打發日子,才托了羅太太。」
「要找事做,都不至降格到做女佣吧!你知道那姓力的怎麼樣稱呼我?」阮笑真從牙縫里透出恨意來,「她竟是一聲聲的阿真姐、阿真姐的喊得不知多響亮。」
「你何必動氣,明天不去上班就算了。」
「我才不是動氣。那起闊太太,跑到那兒去都是一模一樣的自以為是,也許她們看我們這起職業女性不順眼,可是嘛,我又何嘗放她們在心上了,身上一穿一黨,全靠夫家,有甚麼吃香?」
阮笑真似乎越說越興奮。
「嫁給你李通沒有甚麼好,只一樣,迫上梁山,成就了一條好漢,非做個女中豪杰不可。從前我們公司真頭上百個分公司經理,半數以上是女的,我還幸是其中之一。」
阮笑真一想當年,就嘆氣︰「是你吵看要來加拿大的,要不然,好好的一份工,我怎麼會舍棄?上頭其實已經有意思調升我,只一听到我要移民,才打消了主意。管我們全部分行業務的陳兆芬經理,也是個女的,我給她辭行時,她只是握著我的手不放,不住地搖頭嘆氣,說︰「香港人材流失真厲害,好高手都怕要走個一干二淨了,有千萬重的舍不得。
有日你回港來的話,別忘歸隊。我我這位置,也是等你們後生的回來坐呀!」
然後阮笑真長嘆一聲,攤攤手︰「全都叫沒法子的事,哼!」阮笑賈又沒頭沒腦的加一句,「我管她老幾?竟拿我當如假包換的女佣看待,叫我阿真姐,哼,半生的屈辱。」
這樣子嘰咕了一整個晚上,才睡到床上去。
第九章
李通翌日早起,侯著妻子一醒過來,就討好她說︰「跟你出去飲早茶好不好?我們酒樓的點心師傅是特別自香港雇用過來的?在本行內很有點名堂。」
李通跟手到浴室去放了滿滿的一缸溫水,再給妻子說︰「你或許喜歡洗一個澡才外出吧!」
看看阮笑真起床更衣了,李通才安穩地抓起了床頭的電話,搖傍連俊美,听著他一疊連聲的給對方說對不起。
交代過後,李通笑嘻嘻地走進浴室來,對妻子說︰「方太太很客氣,囑我們有空便去取回你昨天的工資。並且問候你!」
「問候我甚麼?」
「我撒了個謊,說你昨晚發高燒,今天不能幫她了!」
「不但今天不能,以後也不去!」
「這個當然,但總得尋個借口,讓彼此下台。看樣子,方太太已知道你是辭工了,否則不會請我們去拿一天的工資。」
阮笑真把塊海棉塞給丈夫,指指自己的背︰「癢得很!」
李通立即會意,非常實力而又細心地給妻子擦背。
阮笑真雖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可是,仍未到四十的她,保養了一身好皮膚。
那著的背雪白白的,教人看看、觸著,有種莫名的誘惑。
李通的手越擦越快、越起勁,他甚而忍不住癌身吻了妻子的背。
阮笑真驀地從水里站起來,濺了李通一頭一臉的水,攪得他有點狼狽,還被妻子狠狠的瞪了一眼,罵︰「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