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穆澄趕快穿戴停當,候在門旁。
丙然,差不多一搭正七點,清就推門而入,揚起的聲音非常清晰與愉快︰
「澄,早晨,是吃早餐的時候了!」
他才踏進房里來,門後的穆澄立即乘其不備,像一枝箭似的從門旁走了出去。
穆澄像月兌了疆的馬,飛奔的見路便跑,直由三樓奔至樓下,打算沖出大門。
大門當然的上了鎖。
她逐個門窗測試,看有那一度可以打開,讓她跳出園子去。
沒有,通統都是有窗花的。
穆澄第一次看清楚房子,地下是客飯廳與廚房,二摟是另外三間睡房,三樓全層才是她的住處。三層樓完全沒有側門與後門,而大門一定是永遠上了鎖。
穆澄走得一額是汗。擾攘了半小時,她只好放棄,慢慢的,扶著樓梯,重回自己的睡房去。
她疲累地跌在床上,不甘心的流起眼淚來。
「澄,不要難過。」
「我失敗了,仍在你的魔掌之中。」
「要不失敗,其實不難!」
「如何?」
「不要再嘗試,不要再挑戰!」
的確是至理名言。
穆澄慢慢坐起身來,以奇特的眼光望住清。
「來,」穆澄說︰「告訴我。你究竟是個什麼人?」
「一個常人。」
喝醉酒的人,一般都不肯承認自己喝醉。
「清,我想跟你好好的開始交談。」
「我們不是已經開始了好多天了嗎?」
「你有沒有親人?」
清笑,有點覺得穆澄的問題問得幼稚︰
「怎麼沒有?你不就是我的親人?」
「你什麼時候開始認識我?」
「從你寫專欄的第一天。」
「那不是很久以前的事吧!」
「你想證明什麼呢?」清說︰「證明相識的日子淺,就不能算親人?有些你對牢一輩子的人,仍然有非常陌生的感覺。你之于我,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就親切!」
穆澄聳聳肩,差點無話可說。
「你在本城長大?」
「也到過外國。」清答。
「你的真名字呢?」
「澄,我沒有騙你,我的確單名一個清字。」
「姓呢?」
「郭!」
啊,第一次,穆澄知道對方的姓氏。
「郭清,讓我告訴你。我們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為什麼?」
「因為我有家人,他們會掛念我。」
「為什麼還要自欺欺人?」
「郭清!」穆澄咆哮︰「你這算是什麼意思?」
「你的文章剔透玲瓏,老早已將你出賣!我知道你生活得並不愉快,且委屈。在你身邊
的那些人呢,如果他們待你好,怎麼會得出這樣子的結果?」
穆澄無法再跟對方執拗下去,她突然的覺得胸口有一陣的翳悶,好像有一股冤屈之氣在
蠢蠢欲動,要直沖出口腔似。
穆澄微微的張著咀,只覺得真有一陣酸氣傳出來。稍嫌刺鼻。
「你有點不舒服是不是?」郭清問︰「我讓你好好的躺一會,還是你喜歡我仍舊陪你講話?」
這種細意的關懷與不經意的遷就,不正是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
冰清,你為什麼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呢?穆澄在心內嘆息。
或者,一個正常的男人根本就不會做著一個正常女人所希冀的一總事。
悲涼,是不是?
穆澄的身體是真有點不舒服,體溫似還高升。不知是不是著了涼,抑或連日的張煌恐懼擔憂形成一股壓力,趁著精神一松弛下來的空隙就發作。影響了健康,事在必然。
冰清每隔兩小時就敲門,問︰
「我可以進來嗎?」
然後為穆澄帶來水果、零食,且為她戴上耳筒,說︰
「听听音樂,音樂可以怡情養性,且能使精神舒暢。」
穆澄想起了她從前在病中,吐了一地,依然要謹記在陶祖蔭回家之前,撐著支離的病體,把地板洗刷干淨。
穆澄不期然地舍不得郭清離去,她扯著郭清聊了一陣子天,不知是沒話找話說,抑或語出存心,穆澄問︰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有父母兄弟嗎?」
「有。」
「他們呢?」
「都在外國。」
「父母健在?」
「母親,只有母親。她另外嫁了一個男人,但那不是我的父親。他們有他們的子女!」
「嗯!」穆澄想,怕不是個愉快的經歷,故而影響他的精神。「為什麼不跟他們在外國居住?」
「不想依賴他們!」
「你母親會對你牽掛!」
「會的。在她的心目中,我永遠是個孩子。她不肯相信我已經成長,我可以照顧自己,非但能照顧自己,且可以照顧她。」
「找機會向她證明嘛!」穆澄只是隨口的說。
然,這句話引起了郭清熱熾而激動的回應。他的眼神突然集中在一個焦點上,臉容肅穆,說出來的話,卻帶有一種決絕的味道︰
「對,我一定會!我母親不相信我,她從來沒有相信過我。
「小時候,父親死了。我告訴母親,我已經可以照顧自己,可以在求學的同時,找兼職以幫補家計。我不要她到外頭干那種拋頭露臉的工作。她只是不肯,她要我專心念書,她不要我兼職,她以此為借口,繼續在外頭跟其他男人胡混。
「她以為我不知不曉,怎麼會?我每一夜都伏在窗口看著她由個什麼臭男人送回家來!
「有一天,母親對我說︰
「「清,我找到了,他答應照顧我們!他的確有足夠的能力照顧我們!」」
「「什麼!」我怪叫︰「照顧我們?我們需要別人照顧嗎?媽媽,我們不需要,我們不需要任何人,我們只要母子相依為命,請相信我可以照顧你、照顧自己,完全可以,媽媽求你別嫁!」
「結果,她還是嫁了!
「母親從來沒有信任過我!」
穆澄渾身冰冷,她開始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人,為什麼會義無反顧地把她鎖在一所屋子里。只為實踐他心中長期的理想與心願,他要證明自己可以獨力照顧一個女人、養活一個女人。
然後,他就完完全全的擁有她,不讓外界任何人接觸她的精神與身體。分享她的時間與心
思,佔用她的能力與才華。
第十三章
他將她自社會中抽離,在人群內架空。
「郭清!」穆澄叫看,「郭清,郭清!」
她要逐漸把聲浪提高,才能把沉澱在回憶之中的郭清喚醒。
「請你出去,我很累、很泠、很想休息!」
「好!」
冰清回過神來了,立即應命。
他在離開穆澄睡房前,還曉得先為她蓋好了被。
「澄,過會兒我給你熬一些稀米飯好不好?」
「不,求你,出去,暫時不要進來。我什麼都不要吃,餓一下子肚子對我的病體有幫助,求你!」
「好的,好的,澄,請別忘了你需要我時,就叫我,我在二樓。」
「我會。你別把睡房門關上,我必要時可以高聲叫嚷或走下來找你,反正我走不了,大門緊閉著。」
睡房中又再只得穆澄一人。
怎好算了?穆澄想到一個異常恐怖的問題。
她將永遠對牢這個神經失常的漢子,作為他名符其實的禁巒。
這怎麼可以?
人生到底要有齊悲歡離合、甜酸苦辣才算是正辦。
漫漫長路,走得累了,或許需要一個驛站、一座行宮、一段假期。
然,仍不可能直至老死。
小時候,她無端端的被那凶巴巴的同學周瓊珍拉大隊杯葛,日子又何嘗好過?
在那年紀、那階段,一樣的痛不欲生、愁苦無告。
然,必有重出生天之日。
婚姻沒有拯救的希望,就謀求一個終結吧!
壞的不去,好的不來!
一間報章不適合自己發展,還有很多很多間報刊雜志。
一家出版社有輕蔑之意,也並不等于沒有第二家文化機構不予機會與青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