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除了一點,至今,盧凱淑仍未能為楊家產下一兒半女。對她本身而言,並不覺得太大遺憾。對楊慕天的感覺就不同了。
盧凱淑深信生命的生老病死都是可怖的,無可回避的,何必要為了一己之私而把生命帶到世界來受苦。
對于兒女,她一向篤行,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
盧凱淑且做好了心理準備,亦曾在有意無意之間對楊慕天表示過,他要真在外頭有了兒女,她只不聞不問。將來孩子大了,以何種方式栽培他,甚至讓他繼承楊家大統,那是另一個安排,她也不管。
總之,楊氏皇朝,一王一後,互相牽制,平起平坐、
楊慕天對于這個默契,年來都一直表示滿意和尊重。
事實上,他早已有了天下,也是講身份,談穩定的時候了,因而未嘗不喜歡這個夫婦組合。
筆而,盧凱淑一旦回應他的脾氣,他就立即知難而退,不再跟妻子爭辯下去。
總是一宿無話,各懷心事的,又到天明。
永盛集團主席室的辦公桌上,有一封寫著「私人函件」字樣的信件,是楊慕天的秘書邱太放下的,等著他回來親自拆閱。
楊慕天習慣每朝早都先讓秘書向他報導當日要赴的各個約會、要接見的人以及要主持的會議,同時也把她遞進來要簽署的信,一律簽妥,才處理其他事項。
一輪功夫之後,邱太退了出去。
楊慕天這才拿起那封信件來,拆閱。
里頭是一個印刷得極為精美的請柬,大大的一個金色「莊」字燙在請柬之上,簡直觸目驚心。
楊慕天打開請柬,果然是莊競之邀赴晚宴,地點正正是半山羅氏巨宅,現今易名為「競天樓」。
這使楊慕天更嚇一大跳,怎麼把莊競之與楊慕天的名字都瓖在里頭了?是什麼意思?
請柬里還夾著一張信箋,淡淡的梨紅色,寫上清秀勁挺的字跡,一如執筆之人︰
慕天︰希望你來!竟之。
楊慕天驀地把請柬合上了,心在狂跳不止。
這是戰書是不是?
簡短的四個字「希望你來」,完全不含敵意。然,字字千斤,壓在楊慕天心頭,使他動彈不得。
無法觸模對方的來意。
直至這一分鐘為止,楊慕天覺得自己在明,莊競之在暗,她似乎是有計劃地一步一步地跟他接觸,然後……
然後就怎麼樣呢?
是不是設個什麼陷阱,引他掉進去!
楊慕天竟然一額冷汗。
他模出手帕來,略印一印臉上流下來的汗水。
苞著他按動對講機,給他的行政助理施震明︰
「喂,喂,查一查下個周末莊競之宴客的名單。」
未幾,整張莊府宴客的名單就交到主席室來。
施震明報導︰
「莊競之已經在本城設立了莊氏集團辦事處,買下了中區地王那最新落成的建悶大廈,易名為莊氏大廈作寫字樓。這次宴客,是由莊氏集團的職員負責策劃及發請柬的。」
名單上全部是本城第一線的豪門富戶。亦即是最頂尖階層的真正富豪貴族。連政府官員,也只請司憲級人馬,另加幾位特別觸目、確實是當時得令的署長。
這年頭,社會上也真多冒出頭來的暴發戶,硬沖到上流社會去,當正自己是名流。有時真教楊慕天啼笑皆非。
也要拜那些傳媒所賜,一些娛樂性豐富的刊物,老以相當篇幅報導這些喜歡出風頭的所謂名氣界人士的社交活動。又動輒地表揚那些才不過幾千萬身家的白手興家人士。
這風氣正盛,于是對于社交活動,楊慕天非常小心,免得過,不讓自己成為點綴場面的道具。楊慕天承認自己眼高于頂,尤其不高興擠在這些實力家資跟自己相去太遠的名氣界人層之中,以免自貶身價。
一個永盛集團內,起碼有十個年輕才俊,年薪加花紅在三百萬元之上,加上他們的私人投資,閑閑的就有幾千萬身家,比起那些一天到晚攪社團集會以揚名聲的假名流,可能還富裕。又怎能拿他們來跟自己比。
筆此,每次宴會,楊慕天都非常小心地要知清楚宴會性質與賓客級數。
調查這等資料,司空見慣。
因而施震明也如數家珍地報導︰
「這次莊府宴客,有兩個目的,其一是為了買入羅氏祖居,將之定名為‘競天樓’,是否計劃拆建,不得而知。其二是為莊氏集團準備向亞太區進軍,以香港為基地,故而宴請本城豪富紳商,算是集團拜客。」
完全是一次名正言順的豪門夜宴而已。
施震明退出後,楊慕天仍是惴惴不安。
那張字條,明顯地已表示出莊競之非但不打算把他視如陌路,而且還擺明車馬,希望故舊重逢,一聚離情。
在未見到莊競之前的這兩個星期,楊慕天的情緒激動,前所未有。
莊競之真厲害,她的威力比八七年全球股市大崩圍,還甚百倍。
當然,其時的楊慕天只是表面緊張,心里頭卻沾沾自喜。
他在恆生指數期貨上頭押的注碼,全部倍數賺回,虧蝕得焦頭爛額的,還是那一撮以為投機取巧可以一朝富貴的中下層股民而已。
所以說,投機市場苞賭館一樣,永遠其門如市,因為前僕後繼,不自量力的人多,安份守己的人少。
人們就算明白股市之內一般有百分之八十五的投資者是虧本的,只有那百分之十五幸運兒,也就是因為由少數人贏多數人的錢,所以才顯得如此吸引。
刺激的更是,人人都希望自己能擠進那少數分子之列。
總無人明白,那百分之十五往往控制在財雄勢大,攻于心計的人手中。
把錢放在有實力的上市公司做長線投資的人,楊慕天無奈其何,要用作注碼來跟他這條大鱷賭呢,就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每一個市場的風險,越大就越使楊慕天興奮,他習慣利用時機,將自己的盈利建設在對手虧蝕之上,絕對的戰績彪炳。
只有對著莊競之,覺得束手無策,不知所措。
總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吧!
好容易才過掉這兩個禮拜。
等待果真令人憔悴,
大日子的前夕,楊慕天沒法睡好,老是被那莊競之的音容騷擾,而至夜不成眠,竟夕輾轉反側,等侯天明。
醒來後,往浴室的鏡子一照,楊慕天頓覺不悅,怎麼顏容干枯,一點神采都沒有?那頭原本烏光水滑的黑發,竟冒出若干白發來,有點顯老。
楊慕天慌忙地洗把臉,匆匆地回辦公室去辦理妥公事,立即上理發店,要那發型師好好地給他的頭發做護理,並且囑他小心地修剪。
那發型師有一點點的錯愕,平日楊慕天出現,必然是催促他說︰
「快,快,我只有十五分鐘時間!」
楊慕天一向不理會那發型師如何替他修剪,連那逗留的十五分鐘,都要埋頭腦地讀報紙,剪好了發,也不望鏡子一眼,起身就走。
今天是大大不同了,楊慕天全神貫注,金楮火眼地看發型師為他修剪發型,還提了一些意見,在鏡前忸怩得有如一個女人賴的。
發型師禁不住在送楊慕天出門時,說上一句︰
「楊先生今天有重要宴會?」
楊慕天像被人戳了一下似的,整個人微微彈起來,很有點秘密被識破的不高興。
苞著他上會所去做桑拿浴,然後要按摩師為他服務整整一個下午。
如此的有備而戰,要神經完全地松弛下來。
黃昏回到家里去,裁縫師已在等候,送來一套最新訂做的禮服。
盧凱淑在一旁訕笑︰
「你是什麼時候縫制過禮服了?跟我結婚那年吧?今天晚上,那姓莊的女人真正來頭大,壓得住!」